清晨的渾江泛著鴨頭青，陽光從斑駁的玻璃窗斜射進通化市工藝美術廠室內，82歲的廠長宋文采正弓著腰，用一把銼刀打磨硯臺邊角。展廳內，一方方原石泛著溫潤的光，斷面上的水波紋仿佛還在流動。“這石頭會說話。”宋文采的手輕輕劃過，回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個深秋——那時他跟著老廠長第一次鉆進山洞，巖壁上紫綠交錯的紋路讓人驚嘆，背簍里的石頭沉得壓彎了扁擔，卻壓不住如擂鼓般的聲聲心跳。這座藏在長白山腳下的工廠，六十余年的故事，便鐫刻在了這些石頭里。

高級雕塑師師樹凱向青年工人傳授雕刻技藝

1956年，在新中國百業待興之際，通化市工藝美術社、油漆社、造花社等單位因工作需要合并建廠，正式組建通化市工藝美術廠。六十九載春秋，這座工廠以刀為筆、以石為紙，在時代浪潮中書寫了一部跌宕起伏的奮斗史，更將長白山的靈秀與東北人的豪情，凝練成一件件驚艷世界的藝術珍品。“1956年并廠那會兒，我還在上學呢。”宋文采指著墻上的老照片——三十多號人擠在漏風的磚房里，高級雕刻師師樹凱正向青年工人們傳授雕刻技藝……

通化市工藝美術廠職工在松花石采礦現場

1964年，21歲的宋文采正式進入到廠內工作。“那時候，廠內分管技術、供銷的領導張有發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手藝人”，他經常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帶著我們研究如何擴大石刻產品出口，廠子如何發展，開發什么新產品。后來，我們工廠的對獅、大象、奔馬等石刻產品銷量很好，連續多年在廣州交易會上受到外商的青睞，遠銷日本、挪威、新加坡、馬來西亞、香港等20多個國家和地區。廠里巔峰時期職工曾達到200余人。產值連年增長，蒸蒸日上。”想著想著，一幕幕往事不禁浮現在他眼前……

宋文采從抽屜里摸出一本裹著藍布皮的筆記本。翻開泛脆的紙頁，1975年的鋼筆字跡已暈開：“3月12日，張副廠長在供銷科窗邊站了一上午，渾江剛解凍，他大衣肩上全是冰碴子。”1975年，由于國際市場的變化，通化市工藝美術廠產品出口逐漸陷入窘境。“記得那幾年的早春冷得邪乎，廠領導經常盯著解凍的渾江發呆。”宋文采說。

轉眼，時間來到1977年，那時一向關心該廠出口生產的吉林省外貿公司傳來一條重要信息，從經營硯臺的日本精華堂老板口中得知，長白山有一種石材可以制硯，據說還是清代御用硯。“廠領導得到消息后馬上就行動了，分頭到省、市及周邊市縣檔案館、圖書館查閱歷史資料。”宋文采回憶。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最終在《吉林通志》中查到了重要線索。

1978年開始，廠內開始了尋石之旅，這段歷程在宋文采記憶里刻得比硯紋還深。宋文采回憶道：“當時，我的同事們沿渾江邊行至梅集(梅河口一集安)鐵道線二道江長勝村道口時，發現前面山砬下有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在山洞口燒香祭拜、祈福求安，老人說這里是‘仙人洞’。”仙人洞洞口兩側的巖石紫綠相間、龍牙交錯，一直延伸到石砬壁上端，尋石隊取下一塊后，發現要比平常的石頭沉，質地也更加細膩溫潤，他們隨即挑選了兩塊帶回廠里。次年，尋石隊來到通化縣境內的大安鄉，在這里又發現了別鴣洞，那里的石頭全是綠色的，于是，他們又挑選兩塊，帶回廠里進行比較。

在這兩個山洞發現的石頭會不會就是用來制作歷史名硯的松花石呢?時任廠領導帶著兩塊石頭，也帶著眾人的期待與忐忑，出發去北京文物局，專家端詳了一下石頭的顏色紋理，然后用拇指通體摩挲，又用食指輕輕地彈擊，奮得地大聲說:“這不是松花石嘛，你們都來看看！”后經鑒定，通化市工藝美術廠找到的硯石與故宮博物院珍藏的松花石完全一致！

1980年5月25日，“通化市工藝美術廠松花石硯鑒賞會”在北京四川飯店舉行，時任中央黨校副校長宋振庭激動地說：“好！好！你們為吉林省、為美術界都做了一件大好事！”

好風憑借力。通化市工藝美術廠在京舉辦松花石硯鑒賞會的消息經《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光明日報》《北京日報》香港《大公報》等眾多媒體報導，讓世人了解到，凋謝近兩個世紀的松花石硯之花又重新綻放了。

69年,彈指一揮間。如今，通化市工藝美術廠內的雕刻聲仍然不斷，墻上赫然寫著“聚心、守正、傳承、創新，為發展文化產業做出新貢獻！”他們深切體會，只有設計理念不斷更新，雕刻技藝不斷提高，才能越做越大，越走越遠。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人已經退休，但難以割舍的松花石硯情結又讓他們常駐這個“家”。

“這刀痕里有老輩人的魂，更有新時代的勁。”夕陽西下，宋文采望著展臺上的硯石，悠然哼起年輕時常唱的小調。沙啞的調子漫過建廠初期時的煤油燈光，漫過1978年仙人洞口的香火，縈繞著展廳內的一排排硯石。渾江潮起潮落，見證了石頭里藏著的東北工藝史，一批批匠人也正以初心保護并傳承著松花硯雕刻技藝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用刀雕刻時光，拓寬東北振興發展之路。

記者：吳宣霖

主審 | 王遠洋 審核 | 李蘊涵 編輯 | 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