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8年12月28日和同學們一起到山西省忻州地區的郭下大隊插隊落戶的,當時我們九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了郭下大隊第三生產小隊,李隊長安排我們住在了牛棚后院的三間石頭基礎土坯墻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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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下大隊地處滹沱河沿岸,那里地勢較為平坦,土地肥沃,鄉親們的生活水平可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們插隊落戶的地方地勢較為平坦,居住的是房屋。我同學插隊落戶的地方是丘陵地帶,他們居住的就是土窯,生活條件和居住條件都不如我們好。
幫我們做飯的是李隊長的婆姨,我們知青都叫她李嬸。李嬸幫我們燒火做飯,隊里一天給她記六分工。那時的一日三餐很簡單,早晨是高粱面窩頭玉米面糊糊,沒有菜,我們五名男生半碗咸菜條,四名女生半碗咸菜條,我們吃得都很香。中午除了高粱面窩頭和玉米面糊糊,還有半盆蘿卜條燉白菜,沒有咸菜。晚飯是半鍋菜湯加窩頭,沒有燉菜也沒有咸菜。我們吃的蘿卜白菜和咸菜,都是你鄉親們自發送來的。
來到郭下大隊的第二天一早,我們知青還沒起床,廚屋就傳來了拉風箱的聲音。李嬸每天都是一大早先來幫我們燒炕做飯,為我們做好了飯,她才回家做自己家的早飯。幫我們做飯的除了李嬸,還有一名年輕后生,那名后生只負責挑水劈柴,不負責燒火做飯。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才知道,幫忙挑水的后生叫郭春昕,他父親是郭下大隊的地主,他祖父和祖母在土改時就相繼去世了。
后來我們跟著郭春昕學會了挑水,他就不來幫我們挑水了,是我們不讓他幫我們挑水的。他幫我們挑了一個月的水,隊里并不給他記工分,屬于義務勞動。天天讓人家白干活,我們心里也過意不去。
春節前的那段時間,郭春昕又來幫我們干活了,除了挑水,還幫著掃院子打掃衛生,他不光打掃我們居住的院子,村子的胡同他也打掃,聽說這是大隊干部給他安排的任務。
漸漸地,我們就和郭春昕熟悉了,當年他二十一歲,初中畢業。每次幫我們挑完水,我們就喊他到屋里坐一會。郭春昕愛看書,每次到我們房間來,都會翻看我放在炕桌的那幾本書。我說讓他拿回家去看,他總是苦笑著搖頭。
春耕春播生產開始以后,我們知青也和社員們一樣,天天下地干農活。因為都是年輕人,出工或收工回家的路上,郭春昕總是和我們走在一起,聽我們說北京的生活故事。但他從來不插話,只是默默地聽。
有一次往地里挑糞時,我擔著兩個空筐在田埂行走,對面過來一位挑糞的中年大伯,見到我他立馬退到田埂下低頭讓路,我覺得很奇怪,原本該我為他讓路,他卻主動為我讓路。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郭春昕的父親郭兆達,是我們郭下大隊的地主。
1970年秋后,我被抽調到公社革委會臨時做宣傳工作,隊里就指定郭兆達幫我挑著行李送我去公社。讓一位年過半百的大伯幫我挑行李,這不是折我的壽嗎?我就去找李隊長,希望找一個后生幫我或讓我自己挑行李,我說我不想剝削別人。
李隊長卻苦笑著說:“有些話可不敢亂說,郭兆達是咱們貧下中農改造的對象,是大隊民兵連長指定讓他幫你挑行李的。你要是不讓他幫你挑行李,就等于害了郭兆達,對你也不利。”
對李隊長說的這些話我似懂非懂,可我知道李隊長是個淳樸善良的人,他不會害我,我只好聽從了李隊長的安排。
出了村子,看看前后都沒人,我就對郭兆達大伯說:“大伯,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薄翱刹桓?,這是大隊的安排,我要把你送到公社革委會大院,才算完成了任務?!惫蟛苷J真地說道。“大伯,那這樣,咱爺倆替換著挑,我累了你再替我?!薄拔也焕郏夷苄?!”郭大伯說啥也不讓我挑行李,只顧低頭往前走路,我不說話,他就不說一句話。
十二里路郭大伯一氣就挑到了地方,我想替他挑他不讓,我讓他歇一會他說不累??垂蟛樕厦爸鵁釟鈿獯跤醯?,我的心里挺過意不去的。
到了革委會大院,把我的行李擺放好,郭大伯轉身就要走。我拉他坐下,給他端來一碗水,郭大伯喝了幾口,還是執意要走。我拉他去吃飯,他說啥也不去。實在沒辦法,我跑到革委會大院附近的供銷社飯店買了幾個饅頭,硬是塞給了郭大伯。郭大伯受寵若驚,千恩萬謝,小跑著回村去了。看著郭大伯彎腰低頭行走的背影,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
在公社革委會當了小半年的宣傳員,春耕開始以后,我就回到郭下大隊參加生產勞動了。自從我回到知青點,郭春昕天天到我們知青點來找我看書,天天都看到半夜才回家。有時他妹妹郭春玲也到我們知青點來玩,她到知青點來也是為了看書,每次都是拿著我的書去女生的房間看,女生休息早,她一天只能看一兩個小時的書。
后來大隊干部發現了郭春昕兄妹倆經常到我們知青點來看書,就要求我們要與地主富農劃清界限,階級立場要堅定,不能和他們攪在一起。但實際上是不可能的,每天都一起出工,一起在田地里勞動,我們也沒辦法和他們劃清界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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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接觸了解,我發現郭春玲和她哥哥一樣淳樸善良,她的年齡雖然和我一樣大,可她干農活比我熟練,鋤地的時候,她幫我鋤地,割麥子的時候,她幫我接趟子,她家有什么好吃的也會給我們知青送一些,光雞蛋她就偷偷給我送了好多回。
大隊民兵連長看我和郭春玲天天在一起有說有笑,不但沒劃清界限,反倒攪在了一起,他就很嚴厲地批評我說:“你可是北京來的知青,你要經受住階級敵人的拉攏腐蝕,堅決和他們劃清界限,以免對你的前程造成影響?!?/p>
說句實話,我原本對這個民兵連長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再加上他三番五次對我們知青指手畫腳,我對他簡直是厭惡至極。可他是大隊干部,又是專門管理我們知青的專干,我對他只能是敬而遠之,心里再反感,還得對他笑臉奉承。
就在民兵連長警告我不久,郭兆達大伯突然找到我,哀求我說:“求求你,以后別再搭理我家春玲,大隊干部讓我管教好自己的子女,好好改造,不讓我們四類分子影響你們進步。還有一個事情,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春昕這都二十六歲了,還沒尋下對象,我不想讓春昕打一輩子光棍。夜里(昨天)王莊的媒人來給春玲提親了,我想讓春玲給春昕換親……”
郭大伯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眼睛里轉動的淚花。郭大伯但凡有一點辦法,他不會來求我。郭大伯但凡有旁的辦法,他也不會讓自己的親生女子給自己的兒子去換親。
從那之后,郭春玲再也沒出工勞動,也是從那之后,直至我離開郭下大隊時才見到郭春玲。
1974年秋后,郭春昕迎娶婆姨的同時,他妹子郭春玲也嫁人了。郭春玲嫁給了王莊大隊的一個比她大五歲的后生,她哥迎娶的就是她男人的親妹子。
郭春玲嫁人了,我心里難受了很久,替郭春玲難受,也為自己難受。后來郭春昕見到我,哽咽著對我說:“我也不想讓春玲為我換親,可我不答應,我媽就以死相逼,我對不起我妹子……”我找不出更合適的話語安慰郭春昕,但我也不恨他,我知道他是個淳樸善良的人。
在郭下大隊插隊落戶生活了九年,恢復高考后我考上了河北工學院,成了郭下大隊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北京知青。離開郭下大隊那天,全大隊的鄉親們都來為我送行,郭春玲也專程回來為我送行,她嫁人三年多,我那是第一次看到她,當時她的娃娃都兩歲了。分別的時候,郭春玲說她也想報考中專,他們王莊大隊一個富農成分的后生就考上師范,已經接到錄取通知書了。
那天是李隊長和郭春昕大哥幫我挑著行李把我送到的公社汽車站,分別時,郭春昕塞給我十塊錢,他說有他妹子的五塊,有他家的五塊,錢不多,一點心意,務必收下。李隊長也給了我三塊錢,還有李嬸為我烙的油餅。我收下了郭大伯一家的心意,收下了李隊長和鄉親們的深情厚誼,揮淚告別了第二故鄉,踏進了高校的大門。
離開郭下大隊的第二年秋天,郭春昕大哥寫信告訴我,政府為他家摘掉了地主分子的帽子,他很高興,他說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郭春昕大哥還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春玲妹子考上了忻州師范學校,已經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大學畢業后,我回到了北京,分配到首鋼做了一名技術員。我參加工作后不久,得到郭大伯病逝的噩耗,因為工作忙,我沒能回山西送郭大伯最后一程,只能寄去一點錢
記得是1984年年春天,郭春昕大哥來信說他到鄉政府當了文教干部,還不屬于正式干部,但有轉正的可能。郭春昕大哥能到鄉里工作,我特別高興,替郭大哥高興。國家政策對了頭,曾經的四類分子總算有了出頭之日。
2009年春天,郭大哥光榮退休了,他是從副縣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的。退休后的第二年,郭大哥和他婆姨一起來到了北京,我帶他夫妻倆游覽了頤和園,游覽了故宮和恭王府,也去了天壇公園和八達嶺長城,盡了地主之誼。
目前,我和郭大哥和郭春玲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今年清明節我們回郭下看望鄉親們,郭大哥和郭春玲硬是留我們在忻州玩了一個星期才讓我們回北京,他兄妹倆給我們買了很多土特產,郭春玲駕車一直把我們送到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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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滹沱河畔的那個小村莊永遠是我們的第二故鄉,那里的鄉親們永遠都是我們的親人,我們和郭大哥兄妹的友誼,將會永遠伴隨著我們,直至地老天荒。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楊昌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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