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內,有兩個滴滴司機幾乎對我說了一摸一樣的話,即在我下車前,二人都感慨路程太短了,不能多和我聊一會。
這令我覺得有必要做一個簡述和思考。先說今晚的情況,十點半多和同事打完桌球,叫個滴滴快車回家,因為耳機丟在臺球廳,所以中途又繞回去了一趟,導致原本12、3分鐘的路程拉到20分鐘。
中途大概有兩件事擊中師傅,第一是有一段地下環形路很復雜,他擔心走錯,我告訴他錯了就繞回來,他又擔心繞了之后平臺會扣分,顧客會投訴,我說不至于,請他大膽放心。他說能說這樣話的乘客越來越少了,很感謝我。
第二個點是我釋放了好為人師的屬性,因為一個話茬,我提醒師傅開滴滴這事兒不能持久,一定要早做打算。我特意提醒他,哪怕去地鐵口賣炒粉都有回頭客和技能積累,而開滴滴是一年不如一年,看不到希望的職業。
他很認可,表示現在根本掙不到錢,也不敢休息,我繼續告訴他,找一個自己有關系或有積累的領域,用半年時間做深,力爭超過90%的人,你就會有飯吃,甚至可以過得很不錯。
師傅聽了連連點頭,說一定會記住我的這段話。彼時車輛接近到達目的地,所以司機說了開頭的那句話。
另一個師傅大概是四五天前,和同事吃完飯后,我蹭同事的車去地鐵口,中途聊到帶孩子的問題。司機師傅對我“孩子最好由父母自己帶”的觀點深表贊同,幾句下來,原來司機師傅的孩子是他丈母娘帶的,雙方理念不合,聽起來師傅十分后悔,覺得當時應該自己帶。
但我又補充了一句,其實長輩也不容易,付出了很多,很努力幫助下一代…師傅聽了這話也很贊同,大概覺得我比較公允。但此時我已經要下車了,師傅顯然意猶未盡,希望和我繼續探討養育與家庭關系問題,于是感慨了一句:哎呀,可惜你這么快就到了,真希望和你多聊幾句。
作為一個“好為人師”的中年人,我盡量遏制自己對年輕人的“教育”沖動,但面對四五十歲的男性滴滴司機,我出于曾經的職業習慣去,我會經常和他們做些交流,也很自然去提出一些我的看法。
我之所以把這兩個案例記錄下來,是因為我認為它折射出滴滴司機當下所面臨的兩個普遍性困境,第一、內卷化背景下的職業出路完全陷入迷惘;第二、城市化背景下養育過程夾雜的代際理念沖突難以調和。
滴滴司機的職業危機,伴隨著中國經濟下行而愈演愈烈。通過觀察,這幾年滴滴司機的收入越來越低了,車內有異味的比重越來越高了,他們的怨氣自然也越來越濃了。他們已經很努力了,但依然掙不到錢,這就是現狀。
滴滴司機的家庭危機不是行業特例,而是伴隨著中國快速城市化而必然大規模出現的現象。以滴滴司機為例,他們即便定居在大城市,當老家的老人來到城市協助帶娃,其養育方式的沖突幾乎不可避免。因為中國比韓國還要更加“壓縮性現代化”,30年發展相當于歐美200年,背后的代際觀念沖突渴望尋找到合適的爆發場景,養育孩子大概是最突出的。
對滴滴司機們來說,職業危機是社會性的,存在于外部;家庭危機是私人性的,存在于內部。內外夾擊,就是他們面臨的真實現狀。
幾天前,我和一個年輕的朋友說過一句話:過去我認為70-85出生的這批人趕上了好時候,教育、市場、開放、地產的紅利都趕上了,但最近我覺得不能僅僅看他們有成就的人,這批中還有大量在過去幾年破產、失業或陷入低谷的人,他們普遍在40-55歲之間,既錯過了職業轉型的最好機會——中年轉型太難了,又遭遇了延遲退休——距離拿退休金還有很多年。
可以說,對今天這一代中年人來說,他們就像掉進時代縫隙的馬嘍一樣,怎么努力都很難爬上來。而我捫心自問,之所以要以一個“觀點輸出者”的角色給他們提供情緒價值和所謂建議,包括來做這樣一個記錄梳理,與其說是為他們著想,還不如說是一種潛在的自我告誡:一旦我掉進了縫隙,我應該如何如何應對…
(當平臺詢問是否套路時,除了確認沒有繞路外企,單獨和師傅打賞了10元,算是一個中年人對另一個中年人的一點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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