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如果你問一個商人,享受人生的最大障礙是什么,他一定會說是“生存競爭”。他說這話是認真的,他確實這樣認為。但在另一種意義上,就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了。當然,生存競爭確實存在。運氣不好的話我們誰都可能遇上。
人們口中所說的生存競爭實際上是"成功競爭”。人們在進行這種競爭時,擔心的不是不知道明天的早餐在哪里,而是不能比鄰居吃得更好。
我們來想象一下這種生活:工作生活的心理狀態(tài)有如在進行百米賽跑,但這場競賽的唯一終點是墳?zāi)梗倜踪惻芩枰膶W⒌阶詈罂倳^度。對自己的兒女,能了解些什么?平日里都在辦公室,對自己的配偶,又能了解些什么?清晨離開時,兒女還在熟睡,整個晚上他和她都忙于社交,哪兒有機會私密交流。
就我自己而言,我希望從金錢中得到有保障的安逸。但是典型的現(xiàn)代人渴望錢能帶來更多的錢,炫耀自己的顯赫,借此勝過目前與他比肩的人。
盡管金錢本身并不足以令人顯赫,但沒有金錢是很難顯赫的。更進一步,掙錢多少已是衡量人的智力水平的公認標準,掙錢多的人是聰明人,掙錢少的人則相反,而沒人愿意被別人看成傻子。
所以當市場波動時,人就會覺得自己像是在趕考的年輕人。
但是一個社會過分強調(diào)競爭獲勝,直至將它視為幸福的主要源泉,這就種下了煩惱之根。
我不否認,成功的感覺容易令人領(lǐng)略生活的樂趣。比如,年輕時不受賞識的畫家一旦才華得到認可,其幸福感必然大增。我也不否認,在一定限度內(nèi),金錢能增加很多快樂;但超過了這個限度,情況就不一樣了。
我堅信,成功只是幸福的一個部分,如果為了得到這一部分而不惜犧牲其他部分,那代價就太大了。
富人們每天花五分鐘賺到的錢就已經(jīng)多到不知該怎么花了,他們因為成功而變得無所適從。只要將成功作為生活的目的。他們之所以像離不開跑步機一樣離不開成功,只是因為從未意識到,不停地奔跑并不能使他們向上一步。
現(xiàn)代生活如此重視競爭,與文明水準的普遍衰退有關(guān),人們似乎都沒有能力感受更需要智識的樂趣。例如十八世紀法國沙龍里那種近乎完美的對話藝術(shù),直到四十年前還是活生生的傳統(tǒng)。那是一種精致優(yōu)美的藝術(shù),為了某些轉(zhuǎn)瞬即逝的話題凝神聚力。而如今誰還會在意這等閑事?
100多年前,羅素在上海
在中國,這種藝術(shù)十年前還很時興,但我猜想,今后的民族主義狂熱的情緒肯定把它蕩滌一盡。五十或一百年前,良好的文學素養(yǎng)在文化人中間還是普遍的,現(xiàn)在則僅限于少數(shù)教授了。
所有安靜的娛樂都被放棄了。春天里,幾個學生帶我走過校園旁的一片小樹林,那里開滿了各種秀美的野花,但我的向?qū)儧]人說得出其中任何一種的名字。
是啊,這種知識有什么用呢,它又不能幫人賺錢。這種問題并不是簡單地發(fā)生在某個人身上,所以個人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去阻止它。
問題出在被普遍接受了的人生哲學上,在這種哲學看來,人生就是比賽,人生就是競爭,而只有勝利者才能得到尊敬。這種觀念使得人們以犧牲感覺和智識為代價卷入一種社會化競爭。
無論實際情形如何,這些現(xiàn)代恐龍與他們的史前原型如出一轍,愛權(quán)勢勝過愛智慧,他們的巨大成功使其被四處模仿,未來一百年中這情形只怕會愈加夸張。不過,要是想到恐龍并沒有得到最后的勝利,現(xiàn)代恐龍也在自我毀滅。
平均說來,他們每對夫婦最多只生兩個孩子,生活并不令人享受,所以他們也不愿生兒育女。由這點來看,他們過于奮進的生活哲學并不適應(yīng)這個世界。這些人的人生觀使他們感受不到幸福,無意繁衍便成為其生物學宿命。
高度的競爭不僅會讓人的意志和肌肉持續(xù)過度緊張,這樣的生活頂多也就能過一兩代。經(jīng)歷了這種生活的人一定會神經(jīng)衰弱,尋找各種方式逃避,連休閑消遣的時間也會像工作一樣緊張和困難(因為已經(jīng)無法放松了)最后消亡于不能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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