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習慣將梁漱溟老人稱作“梁老頭”,當然這并不是什么帶有貶義色彩的稱呼,更多的還是對他一種由衷的認同和尊重。
究其原因,一是梁漱溟本人的確是同時代人群中的高壽者。與他同齡的人除了教員之外,還有宋慶齡、楊虎城、范文瀾和白崇禧等人,相比之下,梁漱溟的95歲高齡在壽限上來講,鮮有能出其右者。
晚年的梁漱溟
二是在行業中的地位和輩分較高。梁漱溟不僅是民主革命陣線上的老人,在教育領域也有著高深的資歷。很多人將教員與梁漱溟的首次會面定格在1938年1月的延安,事實上,二人早在“五四運動”前的北京便相識相交。
1917年起,已是北大講師的青年梁漱溟與后來任教的楊昌濟成為同事和忘年交,彼時的教員恰受恩師之邀前往北大圖書館任職,并在自己家中暫居,因此每逢梁漱溟前往拜訪楊昌濟,為其開門迎客的大都是青年時期的教員。
其三,就是梁漱溟本人一生的固執倔強性格所致。這倒不是說他頑固不化的性格被人詬病,相反,正是這樣一種對事物和真理的不懈追求和堅持,成就了他“中國最后一位大儒家”美稱。
當然,如果在措辭方面再嚴謹一點,應當稱之為“中國傳統儒家教育環境下的最后一位大儒家”更恰如其分些。因為縱觀梁漱溟的一生,固執也好、魯莽也罷,自始至終都是一位傳統儒學的堅定維護者。
早年的梁漱溟除了在教育界嶄露頭角外,最負盛名的大概就是他對傳統鄉村建設方面的獨特思想和建樹了。民國初期,國內各地軍閥忙于割據混戰,很少有人能將精力放在探索和建設鄉村上。
早年從事教育工作的梁漱溟
除了維系統治根基而推行村政和民主改革的山西軍閥閻錫山外,與陶行知并稱為“南陶北晏”的平民教育家晏陽初和梁漱溟是最具特色的兩位代表人物。但細究之下,二人的鄉村建設思想又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晏陽初主張“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強調平民教育是實現現代化的關鍵,主張通過科學方法解決農村問題;而梁漱溟則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立場,主張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現代化路徑。
在梁漱溟看來,近代中國農村凋零的根源在于儒家傳統道德的敗壞、農村社會的失序和中國文化的失調,而中國改革和鄉村建設的出路在于發揚儒家傳統道德倫理,重建儒家的倫常關系、倫理本位,通過“孔孟之道”代表的儒家道德來復興農村,實行鄉治。
因此,圍繞這一問題,梁老頭的核心訴求便是希望以教育治理手段為主,反對動輒以行政政策手段來干預鄉村建設。曾在抗戰勝利后前來中國內戰調停的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曾對梁漱溟作出過非常深刻的一句點評,稱“在梁漱溟身上看見了甘地”。
曾任美國國務卿的馬歇爾
當然,馬歇爾的這句話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和梁漱溟共同奔走調停國共內戰的經歷,以及梁漱溟當年那句痛斥老蔣背信棄義的“一覺醒來,和平死了”這句話而發出的感慨,雖然多少有些夸張成分,卻也足見梁漱溟身上獨有的一種人格魅力和文人風骨。
話又說回來,真正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還是1953年9月那次政協會議上梁漱溟與教員關于“統購統銷”制度的那場激烈辯論。
在此之前,二人也時常因為觀點不一致“不歡而散”,但畢竟30多年的老朋友了,彼此性格、脾氣都摸得很透,誰也不會因為意見分歧而生出嫌隙,大都是吵完了又聊,聊完了又吵,這本身也符合教員“與人斗其樂無窮”的一貫哲學思想。
不過,在實行糧食統購統銷政策的前夕,梁漱溟還是在會上不留情面的與教員生出爭執。只是,這次爭吵的核心不只停留在他對政策本身的“階級性”和直接干預的“強制性”評價方面,更多的還是為此前低價收購糧食而又將生產者拒之城市大門外的一些做法而“發聲”。
本來有矛盾和分歧拿到臺面上來講是個好事,教員也比較提倡這種敢作敢為、直面問題的做法。
建國后的毛澤東
可梁漱溟接下來的言行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了,他在會上當著所有代表們的面讓教員進行自我批評,并直言要看對方是否有“雅量”。面對全場緊張壓抑的氛圍,教員還是展現出一種獨有的大局觀和胸懷。他的回答很干脆,概括起來講就是:
“你說的這個‘雅量’我沒有,但是我有一個雅量,那就是下一屆政協會議我還會繼續提名你當政協委員?!?/p>
不得不說,教員的這個回答盡顯風度和藝術。而能像梁漱溟這般當面頂撞他的,也當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盡管梁漱溟在會上被扣了“資產階級反動思想”和“反面教員”兩頂帽子,但散會后的教員卻明確對梁老頭的問題定下了基調:雖反動,但不算反革命,要批判,但也要給出路。一如教員在3年后的《論十大關系》一文中提到的那樣:
“就是那些罵我們的,像龍云、梁漱溟、彭一湖之類,我們也要養起來,讓他們罵,罵得無理,我們反駁,罵得有理,我們接受。”
《論十大關系》刊印版本
因此,梁老頭雖然當面沖撞教員,但絲毫沒影響他的“政協委員”身份,也沒有影響他對看不慣政策舉措的質疑和批評。
30年后的1983年10月,即將跨入90高齡門檻的梁漱溟在回憶起同教員的這次吵架時,意味深長的道出了這樣一段肺腑之言:
“當時是我的態度不好,講話不分場合,使毛主席很為難,我更不應該傷了他的感情,這是我的不對。但他的話有些與事實不太相合,正像我的發言,也有與事實不符之處,這些都是難免的、可以理解的,沒有什么。那件事后,我的政協委員照當、生活待遇照舊,我知道那是毛主席的意思,他已故世了,我感到深深的寂寞……”
或許,此刻的梁漱溟不再是昔日那個不分場合、不顧情面、不合時宜的凸顯倔強傲骨的梁老頭,更多的是對教員這位相交半個多世紀的老友一種深深地眷念和對自我的重新審視,褪去所有光環,他更愿意將教員視為一生的知己。
梁漱溟紀念館場景
能與自己坦誠相待的斯人已逝,梁老頭又怎會不顯孤寂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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