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寫“春蠶到死絲方盡”時,或許未曾想到,千年后的我們仍在爭論同一個命題:人究竟該為自己燃燒,還是為他人點亮燭火?
深夜刷屏的社交媒體上,有人曬著西藏旅拍的“自由靈魂”,有人轉發父母病房陪護的九宮格;朋友圈里,辭職創業的宣言與“為孩子放棄升職”的長文交替出現。當“做自己”成為時代最強音,德國作家赫爾曼·黑塞卻冷冷拋出一句:“當一個人不再以自我為中心,青春結束;當一個人為別人而活,他開始成熟。”這句話像一柄雙刃劍,刺穿了現代人精心包裝的生存悖論。
一、野馬與韁繩:那些以自我命名的青春
十九歲的林夏總在教室后排畫星空。北京胡同老宅的天窗太小,她就把整面墻涂成普魯士藍,用熒光顏料點出獵戶座的光斑。班主任沒收顏料時,她在辦公室昂著頭:“王爾德說過,自私不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而是要求別人按自己的方式生活。”那年藝考落榜,她撕碎央美準考證,轉身扎進大理的客棧當義工,朋友圈配文是北島的詩:“玻璃晴朗,橘子輝煌。”
這種“青春敘事”我們太過熟悉。加繆筆下的局外人、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社交媒體上#拒絕標簽#的tag,構建起當代青年的精神圖騰。心理學教授喬丹·彼得森在《人生十二法則》中強調:“整理你的房間,意味著掌控自己的人生。”但當這種掌控演變成“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畫腳”,我們是否正在把自私包裝成個性?
蘇州河畔的咖啡館里,28歲的投資人陳墨給我看她的“遺愿清單”:南極跳傘、出版詩集、開個人攝影展。“去年母親胃癌手術,我在紐約敲鐘上市。”她轉動著婚戒大小的藍鉆,“黑塞說青春結束于不再自我中心?那我要永遠青春。”窗外的梧桐絮飄進美式咖啡,在拿鐵拉花般的泡沫里沉沉浮浮。
二、溪流與大海:成熟是學會把“我”字寫小
山西縣城醫院的走廊,45歲的護士長王慧剛結束18小時連班。褪色的護士鞋里,足弓貼早已被汗水浸透。年輕時她也曾穿著超短裙在音樂節揮舞熒光棒,直到父親尿毒癥確診那天。“透析室的玻璃會折射彩虹”,她在護理日記里寫,“原來特蕾莎修女說的‘愛直至成傷’是真的。”
這種轉變往往始于某個猝不及防的瞬間。就像《百年孤獨》里奧雷里亞諾上校放下煉金術器具,轉身投入戰爭;也像《東京塔》中那個沉迷爵士樂的少年,突然發現母親便當盒里的抗癌藥。神經科學研究顯示,人類前額葉皮層到25歲才完全成熟,這個掌控同理心的區域,或許正是黑塞所說的“成熟開關”。
在深圳科技園的共享會議室,我遇見程序員張偉。他曾是某大廠的“星耀員工”,996代碼生涯在女兒出生那天戛然而止。“看著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老子說的‘后其身而身先’。”現在他經營兒童編程課,公司文化墻上掛著顧城的詩:“我多么希望,每一個門口都有一盞燈。”
三、天平與陀螺:在利己與利他之間尋找支點
敦煌壁畫上的飛天手持蓮花,花瓣向四面舒展卻始終圍繞花心。這或許暗示著某種生存智慧:真正的成熟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讓“我”與“我們”共生。蘇軾被貶黃州時寫下“此心安處是吾鄉”,既未放棄兼濟天下的抱負,亦未停止研制東坡肉的煙火氣。
上海弄堂的裁縫鋪里,83歲的周師傅仍在用1930年的勝家縫紉機。他年輕時給資本家太太做旗袍,現在免費教外來媳婦縫紉。“《莊子》里庖丁解牛講‘以無厚入有間’,做衣服和做人一樣,要順著布料紋理走。”他撫摸著機身上宋美齡的簽名,窗外的玉蘭花瓣飄落在未完工的嬰兒連體衣上。
腦科學家發現,當人類實施利他行為時,伏隔核與島葉皮層會同步激活——這意味著幫助他人時,我們同樣獲得愉悅。這似乎印證了孔子“己欲立而立人”的哲學,也讓我們重新審視黑塞的命題:或許青春與成熟本就不是割裂的時空,而是螺旋上升的共生體。
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中寫道:“請你相信:生活從來合理。”當我們不再執著于“為自己活”或“為他人活”的二元對立,或許會看見第三種可能:像黃河在黃土高原拐出的那道Ω形彎折,既沖刷出肥沃的河套平原,又保持奔向大海的初心。這種人生,既有希臘悲劇式的壯烈,又有中國水墨畫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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