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舊時磨刀人
磨刀石,是人們家庭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物件。兒時在內蒙古草原上,我曾用磨刀石磨過鐮刀,那是在去外祖父家過暑假時經歷過的生命體驗。磨刀石長長的、窄窄的,是青灰的顏色,把鐮刀和清水組合在一起,用磨刀石“嚓嚓嚓”地磨出鋒利,是一個小男孩非常開心的事情。但是內蒙古不產磨刀石,它只有草原、沙丘和駿馬、羊群,所以磨刀石來自哪里一直讓我很困惑,它肯定是來自不知名的遠方、山上,那是大山劈下的一片山的葉片,隨便一扔,扔到了內蒙古草原上,成為人們珍惜的磨刀石和我童年堅硬的記憶。
也許是和磨刀石有緣,年齡大起來后,我養成一個習慣,喜歡購買各種菜刀,哪怕是還沒有組建家庭的時候,我也逢刀必買。菜刀是家庭生活的必備。記得在云貴地區從軍時,我在貴州的安順買過菜刀,后來在重慶的大足買過菜刀,買刀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是當地名產。上世紀90年代,我首次走訪金門,金門的菜刀赫赫有名,我也買過一把。最近一次買刀是在德國的萊比錫,我用歐元買過當地有名的雙立人菜刀,順便還買了一塊專用的磨刀石,它很像我們常見的砂輪,但它不是圓的,是一個長條狀的。雙立人菜刀應該是世界名刀,鋒利堅韌,確實好用。但是中國不同地域的菜刀也各有所長,不同的是中國的菜刀需要用中國的磨刀石。
當代社會,磨刀石的功能日益減少,但我仍然關注著磨刀人的存在。磨菜刀曾經是由一些走街串巷的磨刀人所經營的營生,而且他們的存在由于一部現代京劇《紅燈記》而響遍全國,因為劇中一個磨刀人(地下工作者)有一句著名的臺詞:“磨剪子來戧菜刀。”這是流行于北方的一種市井呼喚,很多北方人耳熟能詳。
這幾年隨著北京城市建設的變化,走街串巷的磨刀人少見了,倒是在社區經常舉行不定期的“磨剪子戧菜刀”義務服務,這當然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我仍然希望自己家的鈍菜刀被人認真地磨戧。終于有一天,我聽見了一聲吆喝:“磨剪子來戧菜刀——”但這吆喝明顯是電喇叭聲里的吆喝,沒有什么激情。隔著小區的柵欄,我看見了一個磨刀人,于是我興沖沖地把鈍了的兩把菜刀拎出去,包括雙立人的德國名刀,請磨刀人幫我打磨。他磨刀的時候跟我閑聊,我才知道他是北京遠郊一個村子里的人,而且他們村里的人都是以磨刀為職業,這應該是一個磨刀專業村。磨刀的價格已經遠非昔日所比,比如那把雙立人的菜刀,他一看就說:“好刀!但是很難磨,費用90元錢。”我請他把兩把刀都磨完了,試了試鋒利程度,手藝端的不錯,于是繼續跟他聊,才知道,磨刀這個職業已經非常罕見了。就拿他來說,將近60歲,孩子們顯然已經沒有興趣再推著自行車走街串巷地磨刀了。
磨刀自然需要磨刀石。此前,我和一批作家到山西太岳深處沁源縣,研討一部關于1942年太岳軍民圍困沁源的紀實文學作品,那是一次兩年多的圍困戰,最后使盤踞在沁源的日本鬼子狼狽地撤退,“沁源圍困戰”因此成為轟動抗日根據地的一件大事,以至于延安《解放日報》專門發表了社論。一位山西的女作家叫蔣殊,寫了一部非常好的紀實文學,以1942年圍困沁源為主要藍本,而巧的是,沁源是我當年從軍的四十師發祥地,她在文中寫到的兩個團就是后來我所在的四十師的一一八團和一一九團,主導了圍困沁源的這次戰役,最高指揮官是大將陳賡。我平生第一次走進沁源,看到那片英雄的土地,浴血奮戰的前輩們讓我由衷地感佩,深受激勵。離開沁源的時候,我們要坐車到太原再乘高鐵回京,汽車在一處山腳邊停下了,因為前面正在修路,需要耽擱一段時間,我們在無名山村的小河邊休息,等待前面放行。這時一位有鄉村生活經歷的作家朋友突然撿起了一塊石頭,高聲叫道:“哎呀,這可是很好的磨刀石啊!”走過去一看,他拾起的是一塊赭紅色的條狀山石,沉甸甸的長方形,果然是很標準的磨刀石,而且這些石頭分布在路旁的山崖邊,一眼望去有很多,分明是“養在深閨無人識”。于是大家紛紛下去拾撿,這是一次偶然的、意外的拾撿,也是一次與太岳磨刀石的巧遇和邂逅。我撿起一塊如戒尺般整齊的磨刀石,平整光滑,透著太岳的赭紅色,握在手里有一種凝重和素樸,它讓我想起童年時草原上的那塊磨刀石,于是我把它裝進了背囊,帶回了北京?,F在,這塊太岳磨刀石就置放在我的書房。我當然不是用它來磨刀,我只是拾撿回一段記憶,一段人和歷史、人和童年相關的沉甸甸的回味。
太岳的磨刀石,你沉重、粗糲,你當年可曾磨過圍困沁源的八路軍戰士的刺刀嗎?我想,這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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