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起,二刷李一冰《蘇東坡新傳》。看不一會,母親喊我去放鞭炮。
本村一位婦女,因癌去世,得年六十多一點。按我們這習俗,上山路上,一般得繞死者平日常走的路一圈,鄰居們則會放爆竹送她最后一程。
眼見送葬隊伍經過公路,小煙花騰起的煙霧與大雨連成一體,一會,轉入村道。鄰居們都撐著傘,打散鞭炮,放在地上,點燃引線。在噼噼啪啪中,她的后人們舉著遺像,揚著招魂幡,幫忙的同村民組的村民,則推著架有棺材的“大車”向前走去——以前“抬重”是個體力活,得十幾個大漢齊心協力,將長長短短的木棍拼起來,抬著棺材走走停停才到山下,上山坡時更是驚險無比,生怕出事。如今已然變通,“大車”加上輪子,一路推著走。只在出家門時和將到墓地時抬起來,以示鄭重。
鄰居們邊放鞭炮邊說,也是一輩子啊……啥都不知道咯……前陣子,她還在另一個逝家幫忙呢,哪料到自己一檢查就是晚期……人生啊,過得真快……
本來,這樣的事,或許并非人們愛讀的,之所以寫在這里,只因回家繼續讀“新傳”時,看到作者寫道:
元祐三年(1088)五月,季常遄程到汴京來看望他的老朋友……寄榻于城外興國浴室,蘇軾、范百祿、黃庭堅等多次往訪……黃庭堅作《太平興國室寺浴室院題名》,二蘇早年讀書于此,蘇軾寫“書后”,回首前塵,深有人事無常的感慨:“后五百年,浴室丘墟,六祖變滅,蘇、范、黃、陳,盡為鬼錄,而此書獨存,當有來者,會予此心,拊掌一笑。”
相信讀“新傳”到此者,未必會笑。
因為一談到生死,人們就會不淡定,難以做到蘇軾那樣的“著力即差”,反而沉重起來。人類畏死樂生,希冀長壽,不獨古來英雄人物即如此,就是普通人,也常言好死不如賴活著。生活再苦,活著就有改變的希望。然則,史書能記者,不過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又或一胎幾子送來祥瑞的某氏。又有幾個普通人能廁身其間?
我常翻家譜,別說五百年前的那些祖宗,就算我那三十多歲即已去世的太公,我都不知道他的墳在哪里……甚至,在我于本家遠親保存的族譜上,拍下那些名字之前,我父親都不曉得他的爺爺到底叫什么名字……
然則,盡管在族譜中,我們知道了祖宗的姓名,生卒年月,妻子姓什么,兒子叫什么,女兒有幾個——翻完半套十幾本,我只看到幾百年前一個祖先的兩個女兒,名字寫入了家譜——以及墳墓的大概方位,但作為普通人,他們的人生經歷,只有了了幾句的描述,他們或長或短的人生,就凝結成了總體不足百字的記錄……
這還是有家譜的人家,那些沒修過譜的呢?或譜牒因各種事件,而丟掉了,燒掉了的呢?
寫到此處,我覺得蘇軾那幾句話,固然顯得很通透,實際上,未嘗沒有自己的名字和文字到底能傳多久的焦慮。
呵呵,光顧著發感慨了,可能有人會想,黃山谷寫的是什么,馬上告訴大家:
故人陳季常,林下士也,寓棋簟于此,子瞻、范子切數來從之。元祐三年六月丁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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