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上海交通大學“一院拆分四院”的消息引發高教界關注。該校體量最大的“萬人大院”——電子信息與電氣工程學院被拆分成四個新學院：電氣工程學院、自動化與感知學院、計算機學院、集成電路學院。這四個新學院將與一年前成立的人工智能學院一起，為新一輪以人工智能為核心驅動力的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提供人才支撐。

上海交大啟動學科結構調整的目標是什么？“一切都是為了培養人才。我們不僅要提高本科生培養質量，更要為青年人才提供更好的發展平臺。”上海交通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丁奎嶺教授日前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談到，教育、科技、人才一體化改革發展的關鍵就是人才，而這是需要慢功夫的長周期改革。“可能短時看不到即時效果，但卻事關當下高校的生存和發展，乃至國家科技創新體系的長遠發展，再難也必須改。”

高校的聲譽，究竟取決于什么？

“一所大學的聲譽由什么決定？正是對這個問題的思考，決定了我們改革的方向。”在丁奎嶺看來，高校的聲譽并不取決于各類排行榜的排名，而是取決于畢業的校友，取決于所培養的人才對社會的貢獻度。

“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設立至今，共有37位科學家獲獎，其中5位是上海交大校友，但他們是上海交大幾十年前培養的人才，未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名單中還會出現我們的校友嗎？這個問題考問的就是我們的人才培養質量，尤其是本科生培養。”丁奎嶺告訴記者，今年學校將在學科調整的總體布局上，進一步調整招生結構，優化招生和人才培養資源的分配方式，加大力度培養國家發展戰略最急需、最緊缺的人才。“回顧上海交大的辦學歷史，可以用‘因圖強而生，因改革而興，因人才而盛’來概括。這里的‘人才’，既是指我們培養的學生，也是指學校集聚、培養的師資隊伍——那些‘培養人才的人才’。”

實際上，上海交大過去幾年的本科生招生，已經出現微妙的結構變化。數據顯示，近年來學校為上海市集成電路、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三大先導產業輸送的人才總量全市第一。而過去三年，該校累計增加了近500個招生名額，今年還將增加150個招生名額。丁奎嶺介紹，這些名額除了主要投放在人工智能、集成電路等國家重點急需的硬科技領域之外，還會圍繞“健康中國”國家戰略，大幅增加醫學院的招生名額，今年上海交大醫學院招生數將超過1000人。

袁婧攝

此外，上海交大今年還將推出醫學博士加工科博士的“MD+PhD”雙學位，通過“4+4+X”的10年至11年的學制，為生物醫藥發展、醫療器械創新發展培養人才。學校還將并同步設立“醫工交叉基金”，推動產教融合育人，因為“高水平的成果是對人才培養質量的檢驗。”

“業績”排名第一，是否意味著創新活力被充分激發？

過去五年，上海交大先后獲得過全國科技進步特等獎、國家科學技術最高獎等獎項。“這些都是過去改革的紅利。當下也唯有通過深化改革創新，讓學科發展融入國家的發展，才能不斷自我更新、保持活力。”丁奎嶺告訴記者，正是因此，學校早在幾年前就醞釀并持續推動學科調整升級。

學校在傳統工科學院——機械動力與工程學院設立前沿交叉中心，并衍生出智慧能源創新學院、中英國際低碳學院等特區學院。

船舶海洋與建筑工程學院的改革也很有代表性：緊密對接國家“海洋強國”戰略對專業進行迭代重塑，比如，交通運輸系從2023年起暫停招收本科生，一些早已不適合當下發展的專業，則支持學生“用腳投票”，并逐漸暫停本科招生。

“交通運輸系停招本科生時，確實有一些老師不理解。”丁奎嶺坦言，這樣的改革，考驗學校的改革判斷定力。“改革寫在上海交大的基因里，也是大勢所趨。高校作為國家戰略科技力量之一，面對當下的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無論是學校還是教師都必須重新定位，急國家之所急、應國家之所需，停招本科生后，教師轉向其他領域開展前沿研究，或者通過上海高校同城聯動發展的機制進行崗位流轉。”

“電院”拆分重組，其實也醞釀多時。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萬人大院”，本科生9000多名、教師1000多名，體量是上海交大師生總數的四分之一。“電院”旗下的計算機等學科都是學校傳統的強勢學科，也在學科評估中穩居前列。直白地說，學院的各類“業績”在校內都是排名第一。

“這就考驗學院在面對未來競爭時，是否有足夠的‘憂患意識’和自我變革的動力。”丁奎嶺談到，“在人工智能快速發展的當下，學院的人才數量固然不少，但培養的人才是否有足夠的顯示度？是否培養出了能引領行業發展的戰略科學家？學院的創新活力是否被充分激發？”

2024年3月，上海交大成立了集成電路學院，4月成立人工智能學院，當年9月開始招生，并舉全校之力支持這兩個對接上海先導產業發展的學院。尤其是人工智能學院，通過高質量的人才增量舉措，快速引進了一批知名專家和優秀青年人才，使得學院發展進入快車道，就在不久前，上海交大的人工智能學科在2025 CSRankings排名（全球計算機學會排名）位列全球第一。

“先立后破”成立新學院，其帶來的“鯰魚效應”使得電子信息與電氣工程學院的改革重組進一步加速。“接下來的關鍵，就是這四個新設的學院如何充分釋放活力。”丁奎嶺介紹，目前這四個學院有170多位國家級青年人才，但如何承擔國家重要項目，如何提升人才質量，如何在年輕人中有我們自己的戰略科學家脫穎而出，仍然面對著諸多考驗。

如何讓學生更優秀，為人才提供更大發展空間？

在日前新一輪全國重點實驗室重組中，上海交大牽頭組建和參與共建的實驗室達到24個，躋身全國高校第一方陣。

“要建立健全以國家實驗室為引領、全國重點實驗室為支撐的實驗室體系，關鍵在人才，要讓各類人才在各個創新平臺中各展其長。”丁奎嶺說，學校希望通過5年時間將國家級人才在全校師資隊伍的比例從22%提升到35%。”

在上海交大，“人才強校”主戰略深入人心，“如果學院的年齡結構、人才梯隊幾年都沒有變化，那么學院的負責人就要變動了。”丁奎嶺直言，“做過老師的人都知道，學生考試相差幾分沒有關系，在大學期間要讓學生真正收獲‘教育增值’，讓學生畢業時變得更加優秀，關鍵還是靠優秀的師資隊伍。”過去幾年，上海交大積極把握全球科技競爭趨勢，通過學科的交叉融合與能級提升推動人才引育。

以化學化工學院為例，這個學校曾經的“弱勢學科”在2000年才有了第一個碩士點。但是通過人才引育結合，學院目前已有多位中國科學院院士，更重要的是，通過“化學與生物”“化學與人工智能”等學科交叉，集聚了一批優秀的青年學者，其中各類國家級人才數十位，還牽頭組建并獲批了新的全國重點實驗室。“上海交大的人才引進之所以能‘不唯帽子’，其核心是完善‘多元評價’、促進教師多維發展，當大家都是國家級人才或者都達到了國家級人才的水平之后，就沒有人會在乎各種‘帽子’。”丁奎嶺說。

人才引育的快速增長也推動了人才分類評價改革。在上海交大，基礎研究目前分為三類，一是面向戰略導向、開展體系化研究的 “集中區”，對這類領域的科學家，主要考察突破“卡脖子”問題的攻關能力；二是面向前沿導向、聚焦“從0到1”原始創新探索的“自由區”，主要考察這個領域的人才是否勇闖“無人區”，以“努力到無能為力”的膽識探索極限；三是面向市場導向、發揮產學研用開放合作的“融合區”，這需要破除傳統人才評估和考核的桎梏，重點看科學家是否解決了產業的真問題，創造服務國計民生的經濟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