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周刊】
站在“原點”看鐘山林
吳立群
鐘山“龍蟠”,這是形勝。鐘山之美,還在林美。假如說,鐘山沒了那茂密的林木,又將如何?果然如此的話,以“山、水、城、林”渾然一體而著稱的“中華城中人文第一山”勢必將大打折扣。
汽車穿行于鐘山林中愈久,愈是感覺山林莽莽蒼蒼、鋪天蓋地,像魚游深水大湖中,那無垠的林子之水,快活著魚,以及他的前者和來者。林中有粗壯的馬尾松、黑松,點綴著赤松、櫟樹,更多的地帶性樹種,是我熟悉的楓香、烏桕、黃連木、槭樹、樸樹、櫸樹、榆樹……然而,長時間浸染在山林野趣中,也不免迷惑起來:我究竟在山野中,還是都市中?這里是夢幻之地,還是安居之所?出了鐘山,哪里還有同樣的天地?我會不會像燕國少年壽陵一樣失步于邯鄲?
鐘山的樹木,都是自由的。它們的枝葉,只聽從陽光雨露的召喚。它們的根系,只為沃土而伸展。它們的身姿,或是酒醉后的歪歪扭扭,但天明前都能進入清醒的天空;或是兄弟出土后便天各一方的絕無他顧,但種族的榮耀在每個枝頭義不容辭地傳遞著。它們還是天空下飲霞吞霧時絲毫不容他人覬覦的霸主,也是受排擠時身量窄小的凄慘可憐,但一切都是自然的狀態。即便是逶迤的狹窄馬路,那也是小心翼翼地繞著樹,左躲右閃,匍匐著,艱難尋找出路,絲毫不敢抬頭。鐘山的樹木,一定是鄙夷城市“小腳婆婆”的,她們只能在建路之余劃下的條條框框格格里,茍延殘喘一輩子,因為窩小坑淺,加之移伐時根系盡遭砍斷,根小如球,成了真正的小腳,自然就站不穩了,但時人往往好大喜功,于是,不得不用四根鐵柱支撐著,“都市病樹”,就成了見慣不慣的街景。
鐘山之林是開放的,鐘山之樹特別親善。會議期間,我們下榻南京東郊國賓館,左出200多米是明孝陵,右出300多米是中山陵,當然還有孫權以及一眾民國風云人物的墓葬。然而,整個夜晚,誰也沒有因為睡在一眾墓葬之間而不安,而驚恐,而難眠,相反,大家所慶幸的,是偷得浮生一日靜,空氣一時新,是做一回現代隱士,甚至夢想著化身一株樹,從此長駐林間。你看,在這里,鐘山林既大方接納了古人,又從容迎送著今人,關鍵是彌合了心靈。黃昏里,我徜徉于林間步道,看各色樹木雜然相處,生態安詳,上無枝修如范,下無綠草如茵,更無花崗巖、水泥塊規定的“雷池”……滿地雜草枯葉間,只覺得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下雨了嗎?仔細辨別,原來是野鴿子在覓食,兩只,三只,五六只,七八只,聲音灑了一片,距離只有四五步,身影卻不易察覺。這里的野鴿早已與枯枝敗葉融為一體,有了麻雀的羽色,叫人難以區別。鴿子顯然不是舍不得一處珍貴的發現而不回避我,它們是山林的主人,見多識廣,深諳鐘山林之道:林生野趣,我得食趣,你得情趣。人類“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所謂深意,大自然從來只是輕松地顯示,而不肯諄諄告知。
徘徊鐘山南麓,疑惑又多起來:鐘山毓秀,自古就是有名景區,然而,森林公園最不缺幾百年上千年的古樹名木,這里的古樹怎么只有百歲掛零?百度資料顯示,早在1500多年前,鐘山的地帶性森林就曾遭到破壞。東晉時期,《金陵地記》云:“蔣山本少林木,東晉令刺史還都,種松百株,郡守五十株。”鐘山歷史上有據可查的人工造林由此開啟。到了南朝,對鐘山植樹造林的力度有所增加。明朝定都南京,政府大力倡導人工造林,同時因為興建明陵,山上更是廣植松樹,達十萬余株。鐘山植樹造林進入繁盛期。然而,到了清朝,鐘山森林一度幾乎全部被破壞,僅剩靈谷寺、明孝陵等數處殘林。清朝末年,鐘山更是成為了一座荒山,山上樹木稀疏,土石裸露。1911年,加拿大人裴義理和前清狀元張謇組織發起“義農會”,開始在鐘山進行全面植樹造林。此后,隨著中山陵園成立,鐘山開展了有計劃的造林活動。至抗戰爆發前,鐘山已基本郁閉成林。抗戰時期,鐘山森林又遭巨大損失。除中山墓、靈谷寺、明孝陵、天文臺南坡一帶外,全山森林六分之五遭破壞,損失馬尾松、黑松、赤松、櫟類等500余萬株。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鐘山森林才迎來真正的新生:至1962年,鐘山全山再度呈現郁郁蔥蔥的森林景觀。
歷朝歷代都想把綠留住,然而,林起林滅的背后,無不與地區乃至國家盛衰氣息交融。眼前的鐘山林,既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更是“人、山、水、城、林”間的“云從龍,風從虎”,是彼此吸引,相互感通,共同成就。
其實,為了追求速效,古人早有移植之風,譬如北周庾信《枯樹賦》中就寫道:“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鐘山林屢經毀廢,但始終恪守植樹造林之道,即選擇適宜樹齡的適宜樹種,沒有走速成之道。在中山陵墓道西側蓊郁的雪松中,恰巧,我看到,有一株已經枯死,旁邊約一米處,一株一人多高的苗松正伴著高大粗壯的枯樹茁壯成長,“為什么不直接換上一棵大雪松?這不是如今通行的做法嗎?何況,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大樹是文化,小樹是綠化’的說法嗎?”“保留枯樹是我們的‘文化’,栽種適齡的苗木也是我們的‘文化’。”工作人員的“文化”自信,使我觸摸到了鐘山林的文化脈搏:從古至今,盡管屢遭毀滅,但植樹造林的“文化”自覺從未泯滅;當下,盡管少有真正的古樹,但也少有樹木因屢遭遷徙而死亡的“文化”劫難。
在這個春天,站在歷史的鐘山林里仰望中山陵,我不必像庾信那樣感傷于大樹移植的“拔本垂淚,傷根瀝血”,因為我站上了倡導綠化的“原點”,感受到了強烈的時代脈動。
你看,1912年5月,孫中山任臨時大總統的中華民國南京政府成立不久,就在設立了農林部,下設山林司,主管全國林業行政事務;1914年11月又頒布了我國近代史上第一部《森林法》。
你看,1915年7月,在孫中山的倡議下,當時的北洋政府正式規定以每年清明節為植樹節。
你看,1928年,為紀念孫中山逝世三周年,國民政府舉行了植樹儀式。以后為了紀念孫中山,把3月12日定為植樹節。
你再看,1979年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正式通過決議,將每年的3月12日定為植樹節。
站在“原點”上回望鐘山林,看山風習習,你能輕松地領悟此間樹木“百年恰是風華正茂”的綠色豪情和無限暢想。在綠色暢想中走馬鐘山,在“枕”接千載中感受金陵的王氣,鐘山的紫氣,天下文樞的霸氣,世界文學之都的豪氣,在暢然獨行中對話詩經楓楊,崢崢法梧,蒼翠雪松,熟稔櫸樸,思忖著可能令“邯鄲人”走得優雅的關鍵之處,譬如神態、心境,甚至文化,的確是件樂事。
部分圖片選自網絡,向拍攝者致謝。
作者簡介
吳立群,現在無錫市科協工作,愛好寫作,在《人民日報》《中國文藝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無錫日報》《江南晚報》等發表散文、小說、詩歌等各類作品20多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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