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深處的空氣粘稠而沉悶，齊明遠的頭燈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顫抖的光柱。作為地質學博士，他早已習慣了地下世界的寂靜與孤獨，但今天的勘探卻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應該就是這附近了。"他自言自語道，聲音在狹窄的巖壁間回蕩。

父親留下的筆記中提到過這個廢棄的金礦——"黑墨山3號礦洞，在第三支道盡頭，有異常地質現象"。三年前，父親就是在這里失蹤的。警方搜尋了整整一個月，最終只找到了他的野外記錄本和一支折斷的鋼筆。

明遠的手指撫過凹凸不平的巖壁，忽然，他的手套觸到了一處異常光滑的表面。他湊近查看，頭燈的光線照在巖壁上，反射出金色的微光。

"這是..."

他小心地用地質錘敲擊周圍的巖石，一塊拳頭大小的金色物體隨著碎石滾落在地。明遠彎腰撿起，擦去表面的塵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這絕不是普通的金塊。即使在昏暗的礦洞中，它也在散發著一種奇異的、脈動般的微光，仿佛內部有什么東西在呼吸。更奇怪的是，當明遠試圖用儀器檢測時，所有的讀數都變得混亂不堪——這塊金屬似乎違背了已知的所有物理定律。

他將金塊放入樣品袋，準備帶回實驗室進一步研究。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礦洞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幾乎像是嘆息的聲音。明遠猛地回頭，頭燈掃過空蕩蕩的隧道，只有他的影子在巖壁上扭曲變形。

"只是風聲。"他安慰自己，但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

回到家已是深夜。明遠將金塊放在書房的桌子上，在臺燈下仔細觀察。金塊表面的紋路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山川河流的縮影。當他用手指描摹那些紋路時，金塊突然變得溫暖起來，光芒也增強了幾分。

"這不可能..."明遠喃喃道，科學訓練讓他本能地懷疑自己的感官。但當他移開手指，金塊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窗外，烏云密布，遮蔽了月光。明遠決定暫時停止研究，他找來一根細繩，將金塊懸掛在書房的天花板上——這樣既安全又方便觀察。金塊在空中微微旋轉，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

就在他準備離開書房時，余光瞥見書架上父親的老照片——那是二十年前，父親站在同一個礦洞口拍攝的。照片中的父親年輕而自信，手搭在一個明遠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肩上。那人穿著古怪，像是某種民族服飾，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鏡頭，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明遠搖搖頭，關上了書房的門。他沒有注意到，當他離開后，懸掛的金塊開始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幅度自行擺動，而那些投射在墻上的光影，漸漸形成了類似人形的輪廓...

第二天清晨，明遠被一陣奇怪的聲響驚醒。聲音來自書房，像是金屬輕輕碰撞的叮當聲。他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清醒——金塊正在空中劇烈擺動，而房間里一絲風也沒有。

更詭異的是，父親的書桌上攤開著一本明遠從未見過的古籍，書頁正好停在一幅插圖上：一個與這塊金塊幾乎一模一樣的物體，被懸掛在古老的祭壇上方，周圍跪拜著身穿奇異服飾的人群。插圖下方用褪色的墨水寫著："懸金現，天機變"。

明遠的手指顫抖著翻過書頁，發現這是父親的筆跡，記錄著關于"懸空金塊"的各種傳說和科學假設。最后一頁的日期正是父親失蹤前一天，上面潦草地寫著："它選中了我們家族...必須阻止循環..."

書房突然變得異常寒冷。明遠抬頭看向金塊，發現它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擺動，現在正靜靜地懸浮在空中，散發出比平時更強烈的金色光芒。光芒中似乎有無數微小的粒子在流動，形成某種難以辨認的圖案。

"爸，你到底發現了什么？"明遠輕聲問道，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金塊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像是回應他的問題。明遠驚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書架。一本厚重的相冊掉落在地，散落的照片中，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祖父的照片，背景竟然也是黑墨山礦洞，而祖父手中拿著的，赫然是一塊形狀相似的金塊。

照片背面寫著日期：1963年5月15日。明遠迅速翻出父親失蹤前的最后一張照片——2018年5月15日。整整五十五年，同一天。

一陣寒意順著明遠的脊背爬上來。他快步走回書桌前，翻開父親的研究筆記，瘋狂地尋找著線索。在筆記的最后一頁，他發現了一張手繪的地圖，標記著礦洞深處的一個從未在任何官方圖紙上出現過的支道，旁邊寫著："當金懸空時，路自現"。

明遠抬頭看向懸掛的金塊，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他伸手取下金塊，感受到它在掌心中微微顫動，仿佛有生命一般。他決定重返礦洞，尋找父親可能走過的路。

當他將金塊裝入背包準備出發時，書房里的燈突然閃爍起來，溫度驟降。明遠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形成白霧。墻上的陰影扭曲變形，漸漸匯聚成一個人形的輪廓，向他伸出手——

"明遠..."一個熟悉而遙遠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

明遠的心臟幾乎停跳。那是父親的聲音。

他猛地轉身，卻只看到懸掛金塊的細繩在空中輕輕擺動，仿佛剛剛有人碰觸過它。窗外的烏云裂開一道縫隙，一束陽光穿透進來，正好照在金塊上。剎那間，金光大盛，整個房間被耀眼的金色光芒充滿。

當光芒散去，明遠驚訝地發現房間恢復了正常，而他的手中多了一張紙條，上面是父親熟悉的筆跡："當你看到這個，說明循環又開始了。金塊不是禮物，是考驗。找到黑墨山的真相，否則齊家的男人永遠無法逃脫這個命運..."

明遠的手指緊緊攥住紙條，目光落向窗外遠方的山脈——那些如凝固黑墨般的山巒中，藏著怎樣的秘密？而那條伸向大海的木棧道，又通向何方？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背包和那塊神秘的金塊，向門外走去。無論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須面對。為了父親，為了所有齊家的男人，也為了解開這個困擾他家族數十年的謎團。

就在他踏出家門的瞬間，懸掛在書房空中的細繩突然自燃，化為灰燼飄落。而在遠方黑墨山的輪廓之上，烏云開始匯聚，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二

黑墨山在雨中呈現出一種流動的黑色，像是被稀釋的墨汁。齊明遠站在礦洞口，手中的金塊在雨衣下散發著異常的溫熱。自從今早離開家，這塊金屬就變得越來越活躍，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礦洞比他記憶中的更加破敗。三年前搜尋父親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警犬的吠叫，探照燈刺破黑暗，母親站在雨中無聲流淚。而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和一塊違背物理定律的金塊。

"第三支道盡頭..."明遠念叨著父親筆記中的指示，頭燈的光束掃過潮濕的巖壁。礦洞像一頭巨獸的消化道，蜿蜒向下，吞噬著一切光線和聲音。

隨著深入，金塊開始發出有節奏的脈動，如同心跳。明遠停下腳步，發現面前出現了兩條路：左邊是官方地圖上標記的主巷道，而右邊——一條幾乎被坍塌巖石掩埋的小道，沒有任何標識。

金塊突然變得滾燙，明遠不得不把它從口袋里拿出來。就在他的手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金塊爆發出刺目的金光，照亮了整個隧道。更令人震驚的是，那些堵住小道的碎石在金光照耀下，竟然像幻影般變得半透明，露出一條勉強可供人通過的縫隙。

"這不可能..."明遠喃喃道，科學思維與眼前景象激烈沖突。他小心地伸手觸碰那些"石塊"，手指卻直接穿了過去，只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金塊的脈動越來越強，像是在催促他前進。明遠深吸一口氣，側身擠入那條不應該存在的通道。

穿過"石壁"的瞬間，世界仿佛翻轉了一下。明遠踉蹌幾步，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圓形的洞窟中，這里沒有任何采礦的痕跡，反而像是一個被精心布置過的營地——折疊床、野餐桌、掛在巖壁上的圖紙，還有...父親的水壺。

明遠的心臟狂跳起來。他認得那個軍綠色水壺，壺身上有一道刮痕，是他七歲時不小心摔的。桌面上攤開的筆記本被灰塵覆蓋，但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第47天觀察：金塊對時間的扭曲效應日益明顯。在它周圍三米范圍內，手表會以不同速度運行，越靠近差異越大。今天嘗試用高速攝像機記錄，但所有影像都出現異常扭曲..."

明遠快速翻閱著筆記，父親工整的字跡逐漸變得潦草，最后幾頁幾乎難以辨認：

"它不只是金屬...是某種通道...當懸空時會產生場...那些影像不是幻覺...祖父是對的...必須阻止..."

筆記最后一頁粘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上面是年輕的祖父站在這個洞窟里，手中捧著金塊，而在他身后——明遠倒吸一口冷氣——站著一個模糊的透明人影，輪廓與父親極為相似。

金塊突然從明遠手中掙脫，懸浮到洞窟中央，開始高速旋轉。周圍的空氣隨之扭曲，形成無數細小的金色漩渦。明遠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分裂重疊——洞窟時而明亮如晝，時而漆黑如夜；桌上的筆記本時新時舊；他甚至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床邊寫著什么...

"爸？"明遠向那幻影伸出手，卻穿了過去。

旋轉的金塊突然靜止，然后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明遠腳下的地面毫無預兆地裂開，他來不及反應就跌入了黑暗中。

墜落的過程仿佛無限漫長，又像是只有一瞬。明遠感到自己穿過了一層又一層薄如蟬翼的"膜"，每一層都帶來不同的感官沖擊——刺骨的寒冷、灼熱的高溫、震耳欲聾的噪音、絕對的寂靜...

當雙腳終于觸到堅實的地面時，明遠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蘆葦叢中。天空呈現出詭異的紫紅色，沒有太陽卻明亮如晝。遠處，一條木棧道延伸至漆黑的海面，海水靜止不動，如同凝固的瀝青。

"這是哪里..."明遠轉向四周，發現身后的蘆葦叢中站著三個人影。

最左邊是個穿老式西裝的年輕人，面容與祖父的照片一模一樣；中間是中年時期的父親，穿著失蹤那天的野外服裝；最右邊...明遠喉嚨發緊，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卻有著父親的眼睛。

"你終于來了。"三人異口同聲地說，聲音重疊在一起產生詭異的回聲。

"爸？這是...怎么回事？"明遠向中年父親邁出一步，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這里不是真實的世界，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老年父親說道，聲音沙啞卻溫和，"是金塊創造的過渡空間，時間在這里沒有意義。"

年輕祖父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與明遠帶來的完全相同的金塊："我們齊家的男人，每一代都會找到它，研究它，然后..."

"...然后消失。"中年父親接話，臉上露出明遠熟悉的苦笑，"就像我三年前那樣。"

明遠的大腦拼命試圖理解眼前的景象："你們是說...這塊金塊會...吞噬我們？"

"不完全是。"老年父親搖頭，"更準確地說，它選擇我們作為守護者。從你曾祖父那代開始，我們家族就與它綁定在一起。"

年輕祖父舉起手中的金塊，它開始發光："這東西不是金屬，至少不完全是。它是上古文明留下的'世界之錨'，維持著現實世界的穩定。但它需要...操作者。"

隨著他的話語，金塊的光芒投射到空中，形成一幅幅快速閃過的畫面——不同時代的齊家男性，在不同的地點發現同樣的金塊，研究它，最終消失在金光中...

"代價是什么？"明遠突然問道，"如果它這么重要，為什么沒有任何官方記錄？為什么只有我們家族知道？"

中年父親嘆了口氣："因為它會選擇特定的血脈。至于代價..."他舉起自己的手，明遠驚恐地發現那只手正在逐漸變得透明，"成為守護者意味著逐漸與金塊融合，維持那個'懸空'狀態。最終，你會成為它的一部分，直到下一代接替。"

"就像我現在正在做的。"老年父親平靜地說，"我已經在這里...不知道多少年了。時間在這個空間沒有意義。我在等你來，明遠。"

明遠感到一陣眩暈："等我...做什么？"

"做出選擇。"三個時代的齊家人同時說道，"繼續這個循環，或者終結它。"

靜止的海面突然泛起漣漪，木棧道開始延伸，指向海中央一個發光的光點。明遠意識到那是金塊的核心，它懸浮在海面上方，比他在現實中見過的任何一塊都要大得多。

"如果你走過去，觸摸核心，就能接替我成為新的守護者。"老年父親說，"我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但會忘記這里的一切。或者..."

"或者你可以帶走金塊，打破循環。"中年父親接話，"但沒人知道會發生什么。祖父的理論是，這可能導致現實結構的不穩定。"

年輕祖父苦笑："我當年太好奇了，以為能破解它的秘密。結果只是把詛咒傳給了兒子，然后是孫子..."

明遠望向那條伸向海中央的木棧道，又看看三個不同時代的家人。他突然明白了父親失蹤的真正原因——不是意外，而是選擇。為了保護他，父親自愿成為守護者，就像祖父保護父親那樣。

"如果我接替你，"明遠問老年父親，"你會怎樣？"

"我會回到你母親身邊，繼續做一個普通的地質學教授。"老人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我會記得有過一個兒子，但想不起任何關于金塊的事。這就是規則。"

蘆葦叢突然劇烈搖晃，紫紅色的天空開始出現裂痕。三個父親的身影變得不穩定起來，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空間不穩定了！"中年父親喊道，"你必須現在決定！"

明遠看向海中央的金塊核心，又看看正在消失的老年父親。三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涌上心頭——母親紅腫的雙眼，警方的安慰話術，空蕩蕩的書房...

他深吸一口氣，向木棧道邁出了第一步。

"不！"中年父親試圖阻攔，但手穿過了明遠的身體，"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我知道。"明遠堅定地說，繼續向前走，"我知道這意味著我能讓爸爸回家。"

隨著他每一步前進，身后的木棧道開始崩塌。三個父親的身影逐漸融合成一個——中年時期的父親，穿著失蹤那天的衣服，眼中滿是痛苦和不舍。

"明遠，停下！"父親喊道，"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明遠沒有回頭："而你的人生不該在這里結束。"

當他走到木棧道盡頭，金塊核心近在咫尺時，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動。海水沸騰，天空碎裂，蘆葦燃燒成金色的灰燼。明遠伸出手，觸碰那團耀眼的光芒...

一陣刺目的白光過后，明遠發現自己跪在礦洞的圓形洞窟里。金塊靜靜地躺在他面前，不再發光。帳篷、筆記、父親的物品——一切都消失了，仿佛這里多年無人踏足。

明遠顫抖著撿起金塊，這次它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一塊普通的、略顯溫暖的金屬。他把它裝進口袋，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穿過礦道時，明遠注意到巖壁上出現了新的標記——熒光箭頭指向出口，是他從未見過的標記方式。陽光從洞口照射進來，比記憶中更加明亮。

當他走出礦洞，刺眼的陽光讓他不得不瞇起眼。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正在查看地質圖。

"請問..."明遠開口，聲音嘶啞。

那人轉過身，明遠的心臟幾乎停跳——是父親，看起來比他記憶中年輕許多，眼中沒有認出他的跡象。

"你好，有什么事嗎？"父親問道，語氣禮貌而疏遠。

明遠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只說出一句："這個礦洞...很危險。最好不要單獨進去。"

父親笑了笑，那笑容讓明遠胸口發疼："謝謝提醒。我是地質局的齊教授，帶隊來做常規勘探。你是...？"

"只是個過路的。"明遠輕聲說，轉身離開。他的口袋里，金塊微微發熱，像是在提醒他做出的選擇。

三年后，齊教授參加了兒子明遠失蹤三周年的紀念活動。作為著名地質學家，他這些年取得了許多成就，但總覺得生活中缺失了什么。妻子常說他們曾經有個兒子，但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失蹤了。齊教授對此只有模糊的印象，每次試圖回憶都會頭痛欲裂。

這天晚上，他獨自在書房工作，忽然聽到閣樓傳來奇怪的聲響。上樓查看時，他發現一個塵封已久的舊箱子，里面裝滿了地質筆記和照片——全都是他不記得寫過的內容，但筆跡確實是他的。

最令人不安的是箱子底部的一塊奇特金塊，它正在發出微弱的、脈動的光芒。當齊教授好奇地拿起它時，書房里的溫度驟然下降，墻上的影子開始扭曲...

而在遙遠的黑墨山礦洞深處，一條本不存在的支道悄然出現，木棧道從洞口向外延伸，指向大海的方向。棧道盡頭，一個模糊的人影靜靜站立，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面，等待著下一個輪回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