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城東老舊的"鐵拳"拳擊館里,汗水順著林深的下巴滴落在已經浸濕的訓練墊上。他的左眼被白色繃帶纏繞,右眼死死盯著面前搖晃的沙袋,每一次出拳都帶著近乎絕望的力度。
"三百九十七、三百九十八..."林深機械地數著,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他的指關節早已磨破,纏著的繃帶滲出點點血跡,但他感覺不到疼痛——至少肉體上的疼痛已經不算什么。
三個月前那場車禍奪走的不僅是他左眼45%的視野,還有他作為職業拳擊手的未來。主治醫生的話像刀刻在他腦海里:"永久性視野缺損,林先生,你不能再參加職業比賽了。"
鏡子里的倒影突然扭曲起來,林深這才意識到自己額頭上的汗水流進了右眼。他抓起旁邊的礦泉水瓶,將剩下的半瓶水全部澆在頭上。冰冷的水流順著脊椎滑下,讓他打了個寒顫。
"菜鳥就是菜鳥。"
熟悉而令人厭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深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王磊,拳館的明星選手,連續兩年的市青少年拳擊冠軍。他靠在門框上,黑色護腕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冷光,嘴角掛著標志性的譏笑。
"聽說你昨天又去醫院復查眼睛了?"王磊吹了個泡泡,口香糖的甜膩氣味混著汗臭飄過來,"醫生怎么說?是不是建議你改行去當盲人按摩師?"
林深的拳頭猛地砸在沙袋上,發出一聲悶響。沙袋晃動的幅度更大了,幾乎要撞到他的臉。他下意識地向左偏頭——這是他的新習慣,為了彌補左眼的盲區。
"嘖嘖,反應慢了0.3秒。"王磊走進訓練區,皮鞋故意踩過林深放在地上的毛巾,"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的左眼看不見我的動作。"
林深咬緊牙關,繃帶下的左眼隱隱作痛。車禍那天的記憶碎片般閃現:刺目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擋風玻璃蛛網般的裂紋...還有那個模糊的人影,站在馬路對面冷眼旁觀。
"聽說西區巷子最近不太平。"王磊突然換了話題,手指玩弄著脖子上的銀鏈子,"幾個高中生被搶了手機,監控拍到戴銀鏈子的..."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說警察會不會查到我頭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打斷了王磊的話。林深一拳打碎了墻上的鏡子,碎片四濺,有幾片劃過他的手臂,留下細小的血痕。他扯下染血的繃帶,左眼那道猙獰的傷疤暴露在空氣中。
王磊吹了聲口哨:"哇哦,真嚇人。"但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
林深彎腰撿起一塊鋒利的鏡子碎片,虎口被割破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殘余的鏡面上,暈開成小小的紅色漣漪。
"瘋子。"王磊低聲罵了句,轉身離開時銀鏈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第二天清晨,林深正在擦拭拳擊臺上的血跡——昨晚他的傷口流了不少血——忽然聽見門口有腳步聲。抬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胸牌上寫著"陳明遠 眼科專家"。
"請問你是林深嗎?"男人的聲音溫和得出奇,"我是市醫院的醫生,你的主治醫師李教授是我的同事。"
林深警惕地直起身子:"有什么事嗎?"
陳醫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面破碎的鏡子前,指尖輕輕撫過鏡框邊緣的裂痕:"知道為什么鏡子能照見人心嗎?"
林深握緊拳頭,掌心還留著昨晚玻璃碎片造成的傷口。
"因為裂痕會扭曲倒影。"陳醫生突然轉身,鏡中映出他身后剛進門的王磊驚愕的臉,"但真正看不清的,是盯著裂痕的人。"
王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的礦泉水瓶掉在地上,水濺了一地。
"你、你怎么在這里?"王磊的聲音有些發抖。
陳醫生平靜地看著他:"我來看看我的病人。王同學,你的父親最近還好嗎?"
王磊像是被雷擊中一般,轉身就跑,連掉在地上的護腕都沒撿。
林深困惑地看著這一幕:"你們認識?"
"他父親是我的病人。"陳醫生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林深,"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隨時可以聯系我。"
林深接過名片,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小字:"有時候,我們最大的缺陷會成為最強大的武器。"
那天晚上,林深加練到東方泛白。當他的拳頭第27次擊中沙袋時,汗水在破碎的鏡面上匯成細流,倒映出他眼底跳動的火焰。他沒有注意到,王磊站在消防通道的陰影里,死死盯著監控屏幕上他揮汗如雨的身影。
王磊突然扯斷脖子上的銀鏈子——那是上周從一個高中生脖子上搶來的。鏈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某種不詳的預兆。
市青少年拳擊賽決賽前夜,林深在更衣室發現鏡框里夾著一張字條:"你左眼視野只剩45度,明天我會讓你徹底變成瞎子。"字跡潦草但力道十足,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林深對著鏡中的裂痕輕笑,將字條塞進一個生銹的鐵盒。盒子里裝滿了碎玻璃片,每片上都用馬克筆寫著日期——這個習慣從車禍后開始,最舊的那枚還帶著醫院消毒水的氣味。
他摸了摸左眼的傷疤,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懷表碎片——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表盤上的裂紋與鏡框的裂痕幾乎一模一樣。林深將碎片小心地嵌入護齒內側,感受金屬的冰涼觸感。
"明天見,王磊。"他對著空蕩蕩的更衣室說。
決賽當天,體育館座無虛席。當主持人喊出林深的名字時,觀眾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個獨眼拳擊手的故事早已傳遍全市。
擂臺燈光亮得刺眼,林深瞇起右眼適應光線。對面的王磊一臉陰沉,脖子上換了一條更粗的金鏈子,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準備好變成真正的瞎子了嗎,菜鳥?"王磊在裁判檢查護具時低聲說。
林深只是笑了笑,舌頭舔過護齒內側的懷表碎片,感受那道熟悉的裂紋。
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王磊立刻發動猛攻。他的拳頭像雨點般落下,每一擊都瞄準林深的左側盲區。林深勉強躲閃,但還是挨了幾記重拳,左臉頰很快腫了起來。
"怎么了?看不見我的拳頭嗎?"王磊獰笑著,一記左勾拳直奔林深的太陽穴。
千鈞一發之際,林深突然下蹲,王磊的拳頭擦著他的頭發掠過。與此同時,林深的右直拳精準命中王磊的腹部。
"唔!"王磊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兩步。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林深:"你怎么可能..."
林深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連續三記刺拳全部命中王磊的面門。鮮血從王磊的鼻孔噴出,染紅了他的白色比賽服。
第二回合,王磊改變了策略。他開始繞著林深轉圈,利用對手的視野缺陷尋找機會。但奇怪的是,林深似乎總能預判他的動作,每次攻擊都被完美格擋或閃避。
"左勾拳!"裁判的讀秒聲中,林深再次避開王磊的致命一擊。觀眾席爆發出驚呼,王磊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林深殘缺的視野里,自己的倒影被無數玻璃碎片折射成扭曲的怪物。
第三回合開始前,林深摸了摸護齒內的懷表碎片。父親臨終前的話回響在耳邊:"兒子,人生就像這塊表,即使破碎了,也要繼續走時。"
當王磊再次攻來時,林深沒有躲閃。他硬吃了對方一記右直拳,同時自己的左勾拳狠狠擊中王磊的下巴。兩人同時倒地,但林深先一步爬了起來。
"九!八!七!..."裁判開始讀秒。
王磊掙扎著想要站起,他的護腕松動了,露出一截銀鏈子——和三天前西區巷子搶劫案監控拍到的完全一樣。林深的眼睛瞇了起來。
"四!三!二!..."
王磊勉強單膝跪地,但已經來不及了。鈴聲響起,記分牌顯示9:8,林深獲勝。
整個體育館沸騰了。觀眾們站起來鼓掌,許多人甚至流下了眼淚。林深站在擂臺中央,右眼腫脹得幾乎睜不開,但他還是看見了站在角落里的陳醫生,以及對方臉上欣慰的微笑。
頒獎儀式上,林深將金牌掛在懷表鏈上。記者們爭先恐后地提問:"林選手,作為有視力障礙的拳擊手,你是如何戰勝衛冕冠軍的?"
林深舉起纏著繃帶的手,陽光透過體育館的玻璃頂灑在他身上:"我在學著和影子做朋友。"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他眼底那道永恒的裂痕,將刺目的光芒折射成無數細小的星星。
當天晚上,警方在西區巷子逮捕了王磊。證據是他護腕下藏著的銀鏈子——上面還刻著受害者的名字。
三個月后,林深在復健室指導一群特殊的孩子打拳。他們都是各種原因導致身體有缺陷的孩子,有的缺了一只手臂,有的戴著助聽器。
一個小男孩指著鏡子里自己的倒影問:"師父,為什么我的傷疤在左邊?"
林深將一把碎玻璃撒進洗手池的排水口,鏡面倒影里,他殘缺的視野中映出男孩天真的臉龐。
"因為真正的傷疤,"他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懷表碎片,"從來不在鏡子里。"
窗外,陽光正好。一群鴿子飛過藍天,它們的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就像無數細小的鏡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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