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崛起的紐約,
是一個腐敗和功能失調的爛泥潭
——瑪吉·哈伯曼
燙手的“收割韭菜”機
特朗普在X上擁有近9500萬粉絲,超過美國著名歌手泰勒·斯威夫特,粉絲量排名全球第八。建自己的社交網站以前,他一直在上面喋喋不休,有時連續發十幾二十條,大多為自我吹噓或自我辯護。然而,有一項“成就”他幾乎從未在X上提及,也不會在別的公開場合大肆宣揚,即他最大的知識付費項目——“特朗普大學”。
該“大學”以每年3.5萬美元學費標準招生,承諾向一切好學之士傳授能迅速發家致富的投資技巧。2005-2011年間,全美超過9208人支付了相關費用,特朗普輕松獲利約500萬美元,作為億萬富翁,他原本看不上這點錢,承諾捐給慈善機構,不過后來改口說,各類支出太大,已無錢可捐。
說起辦學初衷,他在一個廣告中自信地夸口:“我畢業于沃頓商學院,對教育、知識和學習抱有極大熱忱……我樂于幫助他人,因為恕我直言,我在房地產領域經驗豐富。”
那是2004年年初,特朗普作為制片和主持人,推出了綜藝真人秀節目《學徒》,節目中標志性的臺詞“You’re fired”傳得婦孺皆知。這位原本在2000年前后還身處破產邊緣的地產商,因此咸魚翻身,每集節目酬勞沖到60萬至100萬美元,截至他擔任總統時的2018年,《學徒》系列節目為他創造了約2.8億美元收入。
節目令他盛名在外,為其樹立了果斷、權威和成功的商業大亨形象,將其瀕臨破產的真面目一掃而空。也是在《學徒》推出同年,世界撲克大師邁克爾·塞克斯頓找上他,并提出了一個絕妙的賺錢計劃,聲稱憑借他節目中“權威導師”的形象,辦個學校再合適不過。
特朗普覺得該點子堪稱天才,雙方一拍即合,然后就有了“特朗普大學有限責任公司”。他們原本想搭上剛掀起的互聯網大潮的便車,計劃聚焦網絡遠程教學,辦了一段時間后,發現線下培訓更能刺激學員付費。
不過該學校辦得并不順利,根據紐約州教育部規定,未經特許,任何私人培訓機構不得妄稱“大學”,且禁止提供線下教學。特朗普和合伙人無視紐約州教育部警告,2006-2011年間至少舉辦了50場線下活動,至于不能冒用“大學”之名的問題,則遲至2010年,才將“特朗普大學”更名為“特朗普企業家計劃”。
無視相關教育條款還算小事,特朗普一句“我忘記了”就輕松撇清了責任,更嚴重的是教學內容完全名不副實、堪稱赤裸裸的欺詐。2009年的一則廣告中,老特身著藍色西服神采奕奕站在曼哈頓西區一棟冠名建筑前,自詡“全球最杰出企業家,一日所賺勝過常人一生,無私分享樓市投資秘訣。”
但一個叫吉洛的學員說,“哪有什么秘訣,他們講的東西全都來自公開的房地產網站和美國國稅局官網”。吉洛是一名74歲的法律文書,他和兒子花了3.5萬美元學費后,哭訴“除了和特朗普人形立牌合影外,我幾乎一無所獲”。他想要退錢,可特朗普集團的法律顧問回應,“我只承諾給你安排最頂尖的導師”。
可哪有什么“最頂尖的導師”呢?根據美聯社的調查,“特朗普大學”一共68名講師,許多連大學文憑都沒有,近一半存在財務問題,有些已經破產,還有4人甚至犯過重罪,一個叫布魯薩爾的講師,居然在1994年被軍事法庭判性侵兒童、雞奸罪,服刑5年,還有兩個講師吸毒、販毒,另有一人則有偷竊罪前科。
由于教學質量堪憂、投訴太多,2011年,紐約州總檢察長埃里克·施奈德曼啟動了對“特朗普大學”的調查,截至2013年官方正式起訴前,總計超過百名學員投訴、要求退學費。
眼看韭菜收割計劃要塌房,特朗普拿出了慣用伎倆——死不認錯。他先編造學校獲得了商業改進局的A級認證,但該局回應,其評級在“在A+至D-間波動”并特別注明“該司不能授予學位或專業認證”。接著,他又辦了個叫“98%好評”的網站,展示學員好評,自夸學校獲得98%的好評率,還說哈佛也比不了。
但紐約州調查顯示,所謂“98%的好評率”全部來自區區46個學員的背書,而且是通過承諾退還所有學費換來的。作為紐約州檢察長,施奈德曼死咬著此事不放,憤怒地控訴,“從宣傳材料到學校講師,再到教學地點、課程開發,幾乎全是虛假的,充滿欺騙”。
盡管早就將欺騙、撒謊當做家常便飯,但特朗普卻尤為憤怒別人給他貼上“騙子”的標簽,瞄準施奈德曼拼命攻擊,聲稱非將他“徹底擊潰”不可。但施奈德曼也不是吃素的,到處搜集證據、證人,做好了與他一較高下乃至魚死網破的萬全準備,只是,他千算萬算終究還是少算了一環:
詐騙犯也能當總統。
哈維·韋恩斯坦性侵實錄
“他要求看我洗澡,還問我要不要給他按摩”。
時隔多年,曾主演《雙面夢露》的女星艾什莉·賈德依然記得,好萊塢大佬哈維·韋恩斯坦對他做過的骯臟事。
大嘴安吉麗娜·朱莉也有一樣的遭遇。1998年,她主演的《隨心所欲》發行期間,在一家酒店客房,電影制片人韋恩斯坦企圖對她實施不軌行為,遭嚴辭拒絕。朱莉在一封郵件中寫道:“我年輕時和韋恩斯坦共事的經歷非常糟糕,因此我選擇永遠不再和他合作,而且會在其他人選擇和他合作時發出警告。”
2017年10月,韋恩斯坦被《紐約時報》《紐約客》曝光性侵、強奸多名女性后,1980年代曾出演美國情景劇《生命的事實》的希瑟·希爾也站出來爆料:20歲那年,韋氏曾以介紹工作為誘餌,暗示其提供性服務,未能得逞后試圖強奸她。她嚇得全身僵硬,韋恩斯坦卻無恥地說:“這就是好萊塢的運作方式。”
希爾爆料的同一天,一名匿名的意大利模特委托律師通過新聞發布會對外爆料,2013年2月,意大利電影和藝術節期間,韋恩斯坦曾強行闖入其酒店房間并強暴了她。那次恐怖的經歷,對她造成巨大的傷害。她已經38歲了,是3個孩子的母親。
韋恩斯坦的惡行被媒體曝光后,短短十幾天里,就有6起針對他的強奸指控。爾后,類似的指控增加到數十起,截至2020年,媒體統計受他性侵、性騷擾的受害者已多達100多位,可謂惡臭至極。
韋恩斯坦比施奈德曼大兩歲,1952年出生于紐約布魯克林,父母是第二代波蘭裔猶太移民,家庭條件一般。他父親麥克斯·韋恩斯坦是個鉆石切割工,開過一段時間首飾鋪,后來倒閉了,他母親米拉亞姆在曼哈頓從事文秘工作。
對韋恩斯坦影響比較大的是他的母親米拉亞姆,這位頂著一頭“消防車顏色”頭發的媽媽,脾氣暴躁,性格強勢、專橫,還有點嘮叨,一言不合就“踢他們兄弟倆屁股”,說話永遠尖著嗓子,呵斥他們不要吃太多、不要貪玩、不要遲到……2020年韋恩斯坦被法院定罪后,他的弟弟鮑勃說,“哥哥就是媽媽的翻版”。
上世紀70年代末,哥倆以父母的名字,創辦了米拉麥克斯電影公司。1989年,公司花了100萬美元買下索德伯格的成名作《性、謊言、錄像帶》,一番運作,拿下戛納金棕櫚獎杯,同時收獲極佳的市場回報,自此一舉成名。
往后,米拉麥克斯電影公司參與制作和發行過《天堂電影院》《低俗小說》《英國病人》《心靈捕手》《鋼琴家》《國王的演講》《殺死比爾》和《莎翁情史》等叫好又叫座的電影。
這些電影贏得了81項奧斯卡獎和341項奧斯卡提名,據說在奧斯卡的頒獎臺上,韋恩斯坦贏得的感謝的次數,僅次于史蒂文·斯皮爾伯格。
對了,韋恩斯坦和他的老基友昆汀,都對中國電影尤其武俠片頗為癡迷。包括張藝謀的《英雄》、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和周星馳的《少林足球》等,也是通過米拉麥克斯公司進入北美市場的。
說韋恩斯坦是好萊塢的“電影教父”亦不為過,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奇人,卻是不折不扣的混球。他的辦公室有一個著名的“紅沙發”,每次女演員都得穿著睡衣來選角。有時候演員走進辦公室,就能看見他裸體相呈。有個女演員甚至爆料,這個身高6英尺、體重250磅的胖墩曾當著他的面手淫。
根據《紐約客》的報道,他侵犯女性的套路如下:先挑選初入行的年輕女性;然后以談工作為借口邀請她們開會;將公司其他人支開后,實施性騷擾/性侵;事后許諾工作機會或威脅封口;如果對方不從,就以高壓手段強迫對方簽訂保密協議。
賈德是第一個實名站出來向《紐約時報》爆料的女星。報道說這緣起于她41歲時選修的一門叫“性別暴力、法律和社會正義”的碩士課程,在這門課程中,她學到了一個案例:
“在侏儒黑猩猩的種群中,當一只雄性猩猩對一只雌性展示出攻擊性后,雌猩猩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叫聲,其他雌性聽到后,就會立刻趕來援助,趕走雄性侵犯者。在進化中,它們神奇地學會了去集體威懾對雌性的侵害行為。”
但要不要選擇實名指控,賈德其實猶豫了許久,是兩位調查記者朱迪·坎特、梅根·圖伊反復鼓勵,她才最終決定實名。慶幸的是,正如黑猩猩的故事所料,她的爆料不僅將韋恩斯坦拉下馬,更引發了一場幾乎席卷了大半個美國名流圈的反性侵運動,這就是“Me Too”。
有權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電影《復仇者聯盟》中扮演“小辣椒”的格溫妮絲·帕特洛,得知《紐約時報》正在調查韋恩斯坦的丑事,主動聯系到記者,向他們爆料了1997年在比弗利山莊的半島酒店被其侵害的經歷。
根據帕特洛的講述,受侵害后,她驚慌失措地從酒店房間逃了出來,然后立即告訴了當時的男友布拉德·皮特。皮特還挺男人,事發后數周的一次晚宴中,與韋恩斯坦當面對峙,還警告“離我的女朋友遠點”。但韋恩斯坦威脅帕特洛,不聽話就會失去電影《艾瑪》的角色。
帕特洛當時年僅23歲,受威脅后,再不敢出聲,反而委曲求全地“修補”與韋恩斯坦的關系,并順利出演了《艾瑪》。而且1999年,正是憑借韋恩斯坦制作的《莎翁情史》,帕特洛獲得了第7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演員獎,自此攀上枝頭,做了人上人。
據說當年韋恩斯坦為確保《莎翁情史》得獎,花了500萬美元做公關,請評委吃喝玩樂,讓帕特洛出席每一個首映禮,買水軍攻擊和抹黑當年最大的競爭電影《拯救大兵瑞恩》《美麗人生》。所以后來帕特洛得獎后,被人戲稱“奧斯卡史最水的影后”,但無論如何,她確實靠一個曾侵害她的男人攀上了事業巔峰。
韋恩斯坦塌房后,很多人攻擊帕特洛,說她靠委身惡男、出賣色相發展事業。但反過來想,她的經歷不恰恰證明,即使剛強如奧斯卡影后,在面對有權勢的流氓時也只能忍氣吞聲嗎?
事實上,一直到2017年主動聯系記者爆料時,帕特洛也不敢公開真名。后來韋恩斯坦根據線索,懷疑到她頭上,怒氣沖沖跑去其公寓發火、質問,她頂住巨大的壓力才協助記者繼續調查下去。
帕特洛的母親布萊絲·達納也是好萊塢的老演員,他的父親布魯斯·帕特洛則是一名電視導演和制片人。她還是一名童星,小時候參演過斯皮爾伯格導演的《彼得·潘》中溫迪一角,而且2017年這會,她早就無需依賴韋恩斯坦,且有自己的事業和電商公司了(叫Goop,一家專注于性健康、奢侈品和化妝品的公司,曾因為賣15000美元的鍍金假陽具而聞名),但她還是害怕。
只能說,韋恩斯坦的能量確實太強大了,即使是奧斯卡影后也只能一邊害怕和反感他,一邊享受他的威權帶來的庇護。“大表姐”詹妮弗·勞倫斯得獎后也曾調侃,“感謝哈維幫我干掉所有競爭對手”。
韋恩斯坦的惡行,在圈子里頭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旗下員工就沒有不被他羞辱過的,將墻上的電話連根拔起猛砸、摔門掀桌,甚至拿煙灰缸砸向高管,都是家常便飯。一名發行主管說:"他會像氣壓突變般膨脹,然后爆炸。不是摔椅子發泄,而是讓你感覺他會撲過來掐住你喉嚨。"
他也以不守信用、不擇手段和視財如命著稱。馬特·達蒙主演的《心靈捕手》為米拉麥克斯公司斬獲了2.26億美元票房,但答應給達蒙的收益(包括編劇和演出費)一共才65萬美元,而且最終到手只有50萬,反正就是各種理由賴賬,包括財務造假。
韋恩斯坦種種令人不齒的行為,遠在大洋彼岸的中國導演也略知一二。有一次上海電影節,馮小剛大罵他是個騙子,說他買中國電影時特別狡詐,號稱用800萬美元買斷海外發行權,卻只交20萬美元定金,等其他買家都撤了,他又說不買了,定金不要了,可此時片方已別無選擇,只能低價賣給他。
正因為他在好萊塢的名聲臭,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佬都懶得搭理他。《名利場》雜志每年都會舉辦“奧斯卡派對”,只要有時間,多數好萊塢明星都會來。但該雜志的老板格雷登·卡特卻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禁止韋恩斯坦參加,因為他實在粗魯無禮,甚至在活動門口欺負和辱罵工作人員。
盡管一副令人難堪的嘴臉,可僅因為他制作的電影票房高、能拿獎,就似乎可以為所欲為,周圍許多的合作伙伴、公司的員工,乃至矮大緊這樣的“老美國”都對他崇拜有加,資深影后梅麗爾·斯特里普甚至在奧斯卡的舞臺上當眾稱贊他是“神”——韋恩斯坦塌房后,斯特里普不得不發聲明自辯。
《名利場》的一篇文章說,韋恩斯坦從不掩飾自己的粗糲,相反,他特別擅長用汗漬、食物污跡、邋遢的衣著和粗魯的舉止彰顯個性,也從不避諱別人看見他“內心的小惡魔”。
他的前助手澤爾達·珀金斯說,“他不是性癮者,而是權力癮,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去罵人、羞辱人,讓女人屈服。”還有一個叫瓊·伊盧齊檢察官則說,“他是個反社會的怪物,利用電影業中的權力捕食女性。”
不過問題在于:到底是什么賦予他令人畏懼的權力,可以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里對多達上百位女性實施性侵,以至于旁人熟視無睹甚至縱容、協助其犯罪行為?為什么扳倒他,居然不是靠法律,而是靠媒體爆料,甚至靠黑猩猩的啟示?
“政治金童”破真身
“突然,他大力地抽我的臉,直接打在我的耳朵上,完全沒有任何預兆。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我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在床上。我跳起來,試圖將他推開或揮拳打他。但他把我死死摁在床上,然后將整個身體壓在我身上,并開始用力地掐我脖子,我呼吸困難,拼命蹬腿,感覺身上每一根纖維都被他所傷。”
在與施奈德曼分手多年后,米歇爾·巴里什依然清晰地記得這位衣冠楚楚的紐約州總檢察長是如何虐待她的。多年來,此君實施的暴力像一團噩夢纏繞著她,可懾于其權勢,她不敢向任何人傾訴,直到2018年“Me too”運動風靡全美,《紐約客》雜志找到了她以及其他三位女性受害者,才敢共同站出來指控。
除了巴里什,另外一位勇敢公布真名的受害者,叫坦尼婭·塞拉瓦拉特納。她向記者說:“施奈德曼通常在喝酒之后襲擊和虐待我。”她和其他受害者都表示,這位州總檢察長曾威脅跟蹤和監聽她們的電話,還說一旦分手就會殺了她們。
四名暴力受害者,都沒有選擇向司法部門舉報,而是率先向記者吐露一切。所以2018年5月7日周一晚上《紐約客》雜志發表前,施奈德曼還是支持率高達52%、并將輕松連任第三個任期的翩翩君子,更因為主導了對“特朗普大學”欺詐案的調查,被公眾視為鐵骨錚錚的正義之士。
可沒想到,報道發表僅2個小時后,時任紐約州州長安德魯·庫莫,就建議施奈德曼主動辭職、接受調查。又過了58分鐘,他被迫親自回應,表示愿意辭職,但否認所有性暴力指控,還辯解稱,所謂暴力是他與情侶之間的“角色扮演和自愿的性行為”。
比較令人意外的,是陷入輿論的譴責聲浪之后,施奈德曼前妻珍妮弗·坎寧安倒為他辯護起來。她說,“我認識埃里克近35年,了解他作為丈夫、父親、朋友的為人。這些指控與我認識的他完全不一致。他向來擁有最好的品質和杰出的價值觀,是慈父。”
所以施奈德曼到底是好人還是歹人,由于她前妻的辯護,似乎也變得沒那么確定了。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紐約州總檢察長的位子妥妥地丟掉了,且沒有任何復官的可能性。另外對于特朗普而言,也算終于又少了一個最令他挫敗的政治對手,可以偷偷舒一口氣了。
1954年,施奈德曼出生于紐約曼哈頓上西區,其父是一名富裕的曼哈頓律師,曾慷慨地向各類公共事業捐款。自哈佛法學院畢業后,他進入紐約法律界打拼,1990年開始走上政途,拾階而上,2010年成功當選紐約州總檢察長,據說他父親為他提供了30萬美元的競選資金。
當上紐約州總檢察長,施奈德曼也算走上了人生的高峰。當時右翼民粹主義運動茶黨風頭正盛,他被視為對抗這股“歪門邪氣”的民主黨政治新星,登上了《美國展望》雜志封面。因為風度翩翩的外表,他甚至上《好萊塢報道》、ELLE這樣的雜志。
另外,那時美國還沒有從次貸危機中完全恢復過來,政府正致力于調查危機中存在的違規和犯罪行為。施奈德曼勇挑大梁,從各類銀行和不法分子手里追回來數十億美元,包括與摩根大通達成130億美元的和解協議。這更加令他意氣風發,就連奧巴馬發表2012年國情咨文時,也曾指著他說:這是紐約法律界最優秀的能人。
恰在同一時期,“特朗普大學”丑聞曝光,施奈德曼又一次成為民主黨沖上前線與最大的競爭對手廝殺、肉搏的英雄。《紐約時報》以“紐約總檢察長與特朗普交鋒”為題,對他的英雄壯舉進行了大篇幅報道,稱截至特朗普上任的第一年,他已經對金毛發動了超過100項法律和行政行動。
對于民主黨而言,施奈德曼無疑是“插入敵人心臟的一把尖刀”。他對特朗普的攻擊,遠不止于“特朗普大學”,特朗普私人慈善基金會、環境、移民等領域也都在他的打擊范圍之內。而且成效非常顯著,“特朗普大學”欺詐案最終在2016年以2500萬美元賠償達成和解,而特朗普基金會則不得不于2017年關閉。
有那么一段時間,施奈德曼成了特朗普最痛恨的對手。他發了44條推文攻擊這位紐約總檢察長,三次質問其是否為“騙子”,四次直呼“卑鄙”,四次罵其“loser”,2014年6月的一條推文中,還嘲諷其妝容:“今天是周四。全國最差檢察長施奈德曼今天涂的什么牌子的眼線?”
可見,施奈德曼本有希望成為特朗普總統生涯最難受的“釘子”,因此也普遍被視為取代庫莫、下一任紐約州州長的最佳人選。可誰能想到呢?一場“Me too”運動風暴襲來,僅用了數小時,就把這位民主黨的“政治金童”輕易地掃下了神壇。
欲望都市的烏鴉一般黑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施奈德曼因“性虐待”指控下臺之前,除了咬著“特朗普大學”不放外,他還咬了一個跟他犯了同一罪行的惡棍——韋恩斯坦。
2018年3月,施奈德曼負責調查韋恩斯坦性侵案的初期處理。那時候韋恩斯坦雖已口頭道歉,卻堅決否認任何非自愿性行為指控。因為許多指控已過去多年,加上沒有實質證據,所以要定他的罪并不容易,而施另辟蹊徑,建議向他的公司提出民事權利侵犯調查,要求其賠償受害者。
他的理由很簡單,當時韋恩斯坦在公司辦公室對女性實施性侵,公司的員工是知情的,甚至可以說是默許縱容或間接地參與和協助了。所以施奈德曼建議的這條追責路徑,也算是非常刁鉆。他曾大義凜然地聲稱:“任何紐約人都無需在充滿性恐嚇的工作環境中生存。若企業存在系統性性騷擾,我們必須徹查。”
只是,令公眾大跌眼鏡,正是這樣一位濃眉大眼、正義凜然的執法者,居然也犯了跟韋恩斯坦一樣的罪行。
施奈德曼的丑聞曝光后,與他有“瑜亮情結”的紐約州州長庫莫立即要求他辭職。2020年口罩期間,庫莫因與弟弟、CNN主播克里斯·庫莫連線時爭寵“誰是媽媽最喜歡的兒子”而聞名天下,那時候一度盛傳他有機會代表民主黨競選總統。
可是,就連他本人也沒料到,在施奈德曼下臺三年后的2021年,這位庫莫州長也因為性騷擾女同事的丑聞下臺了,甚至牽連弟弟丟了飯碗。接替他的,是負責調查他丑聞的副州長凱茜·霍楚爾——一位優秀的女性。
有一個主持人調侃說,女性當州長好啊,最起碼不會有“性丑聞”的問題。這話很有深意,因為在庫莫之前的紐約州州長,是眼睛近乎失明的黑人戴維·帕特森,上任之初就曾坦誠背叛過妻子,有過一段長達3年的婚外情,而在帕特森之前的紐約州州長斯皮策,則更是因為召妓丑聞而黯然下臺。
此外,2011年紐約州的議員安東尼·韋納,因向一名21歲的女士發送色情圖片而名譽掃地。此人妻子曾是希拉里的助手,2016年美國FBI在調查他的丑聞時,順藤摸瓜發現大量與希拉里郵件門有關的信息,結果促使FBI重啟了調查。這可把特朗普高興壞了,而郵件門最終成了希拉里與特朗普競爭時最大的滑鐵盧。
不過話說回來,讓女性擔任州長就能避免性事方面的問題嗎?恐怕也沒那么簡單。《欲望都市》的主演辛西婭·尼克松,曾與庫莫爭奪紐約州州長,這位電視劇里的“男人婆”,是一位公開出軌的女同性戀,可奇怪的是,出軌之前她還有過一個相處了長達15年的男友并育有一對子女——其中長女變性成了跨性別男性。
同性戀、變性之類的事,在美國,尤其在民主黨陣營內,并沒有什么問題。不過對從詐騙犯搖身成為總統的特朗普而言,那是不能容許的,有一個兒子變性成跨性別女性的效率部部長馬斯克也不會答應,在他們看來,這就是美國進步主義的“覺醒病毒”,但問題是,這兩人在性事上同樣“奇奇怪怪”啊。
特朗普是美國建國以來唯二離過婚的總統(另一個是里根)。韋恩斯坦出事后,他聲稱,很早就認識且知道此人不是好人。不過他本人也不干凈,2023年美國的法院裁定,特朗普曾對專欄作家伊麗莎白·簡·卡羅爾、銷售杰西卡·利茲、記者娜塔莎·斯托伊諾夫和主持人比利·布什實施過性侵、性騷擾、性虐待,需要賠償500萬美元。
2018年韋恩斯坦塌房,影后斯特里普被人公開指責“刻意保持沉默”,她被迫發聲明,其中有一段把矛頭轉向特朗普妻子和女兒:“我不想聽到人們說我保持沉默。我倒是想要聽聽人們說梅拉尼婭·特朗普的沉默,我想聽聽她是怎么說的,她會有很多更有價值的東西可說。伊萬卡也是一樣,我希望她現在能夠發聲。”
她的意思是,特朗普也存在性騷擾行為,那她的妻子和女兒為何保持沉默,憑什么大家只罵她呢?說實話,她這種將公眾怒火引向他人的做法,非常沒水準,關鍵也無效。因為,特朗普會把一切對他人格的指控都視為政治對手的報復,而公眾對他的人品早就免疫,不抱任何期望,但也無礙對他的崇拜和投票。
至于說到馬斯克部長,大家都知道他一共有11個孩子,且這一數量還在持續上漲中,關鍵是沒人能真完全搞清楚這些孩子對應的媽是誰?這位首富的生活里,多的是實驗性交配關系,他支付的封口費、撫養費的增長速度,跟他發射上天的火箭速度一樣快。
所以這樣一圈看下來,從紐約州州長、總檢察長,到華盛頓的總統、部長,其實都沒什么資格去指責或審判韋恩斯坦。那可能你要說,對家庭格外重視的拜登總有資格了吧,但如果你知道他二兒子亨特·拜登嫖妓、吸毒和嫂子不清不楚,而且拜登卸任之際出爾反爾赦免他這個沒出息的兒子,也就不會抱任何希望了。
這些人不行,那奧巴馬行嗎?關于奧巴馬,倒是沒有聽過性騷擾、性侵之類的指控。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他跟韋恩斯坦的關系不要太鐵,擔任總統期間曾多次將他邀請至白宮,離任之際還將大女兒瑪利亞安排進韋氏公司實習。奧巴馬的妻子米歇爾曾公開稱贊韋恩斯坦是“一位完美的人、一個好朋友”。
奧巴馬不行,那克林頓和希拉里行嗎?其實這個問題都多余問。克林頓的性癮故事早就成美國政治史上的“典中典”了。不過重點是,從2000年開始,韋恩斯坦實際一直是包括克林頓希拉里、奧巴馬在內的民主黨人的捐款人,有時一次性捐款額可高達百萬美元之巨,而且希拉里還曾是韋恩斯坦的鄰居,兩人關系非同一般。
韋恩斯坦出事后,奧巴馬夫婦、克林頓夫婦都急著發聲明撇清關系,而一眾受其捐贈的民主黨議員也紛紛把他的捐款又給捐了出來,以示清白、不知情……
尾聲
指控韋恩斯坦的女性多達上百位,但2020年紐約州陪審團認定的有效指控,實際只有兩人,一個是女演員杰西卡·曼恩的強奸指控,還有一個是真人秀節目制作助理米莉安·哈莉的猥褻指控,兩項罪名加起來,判了韋恩斯坦23年牢獄。
如今的韋恩斯坦,已經72歲,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風,疾病纏身,上法庭都一瘸一拐了,但2024年他還是通過代理律師,推翻了當年的法庭裁決,所以2025年4月15日,他的案子又在紐約重審了。至今,這位好萊塢猛獸都拒絕認罪,聲稱與女性發生的所有親密關系均屬兩情相悅。
至于施奈德曼,2018年遭幾個前女友性虐待指控后,丟了工作,并公開道了歉,后來老老實實完成了為期一個月的酒精康復計劃,2021年法院裁決,免于起訴,但暫停律師執照一年。最新的消息是,他已經重返紐約州政壇,參與了北部監獄制度的一項改革,而過去的指控則如云煙一樣消散,無人再提。
如果參考特朗普、克林頓這些涉及到性道德、性犯罪的指控來看,其實韋恩斯坦、施奈德曼所遭受的懲罰,已經算比較重的了。
事實證明,在美國,一個男人犯下出軌、亂搞乃至強奸、猥褻和性騷擾之類的事,其權力如果足夠大,是可以做到免遭法律處罰甚至輿論譴責的。
別說像特朗普、克林頓這樣的總統了,前紐約州州長庫莫,2021年經歷了性騷擾丑聞后,一度離職,但最近也已成功脫敏上岸,再度宣布競選紐約市市長。還有一向被視為美國道德和法制最后擔綱者的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布雷特·卡瓦諾,雖遭多起性侵指控,如今不也好好的干他的大法官嗎?
2020年,最初揭露韋恩斯坦丑聞的兩位記者,出了一本書叫
She Said,細致地講述在報道這起丑聞時所遭遇的阻力和危險,其中有些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比如兩人曾去咨詢一對女權律師母女,期望得到幫助,結果這對母女不僅不幫忙,反而悄咪咪給韋恩斯坦通風報信,指導他如何在推特抹黑一位站出來指控的女演員。
這兩位記者據此得出一個結論,認為韋恩斯坦這類人能夠長期逍遙法外,根源是美國存在某種“結構性”的男女不平等體制,這導致了人們的沉默、視若無睹、恐懼甚至斯德哥爾摩式的協助施害者。所以2020年當法庭宣判韋恩斯坦罪名成立之際,6個親自參與了法庭控告的女性聽到結果時,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但我覺得,真正的問題可能還不在于所謂的男女不平等體制,因為事情很清楚,在當今的美國,不僅男人無法無天,那些得了權勢的女人,比如希拉里,不也將一切人間的道德、法制乃至基本的人倫綱常視若無物嗎?
所以根本問題,在于美國已經到了一個大面積潰敗的末法時代,在這個潰敗的爛泥潭里,錯與對的界線模糊不清,高尚和卑鄙的距離只在唇齒之間,而罪和非罪的判決也止于金錢和權力的暗箱之內。身處其間的人,痛恨的不是犯錯、犯罪的卑鄙之人,而只是痛恨自己為什么不是站在金錢和權力之巔的那個人。
受《意林》教育多年,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印象中的美國還是《成長的煩惱》中的樣子,那時的美國人似乎都長著一張全世界都羨慕的幸福的臉。我清晰地記得,是在發小家的黑白電視里看的這部電視劇,沒看全,但劇中Mike、Carol穿著牛仔褲和白色波鞋的樣子至今還印象深刻,特別都市和時髦。
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意林》和《成長的煩惱》里的美國似乎完全消失了,或者再也不靈了。取而代之的是J.D.萬斯《鄉下人的悲歌》、喬治·帕克《下沉年代》筆下的美國:是吸毒、墮落、失業,是一種加速度的解體。這次寫“特朗普大學”、韋恩斯坦性侵和施奈德曼的故事,得以一窺美國上流階層的下流模樣,倒也沒那么驚訝,只是令我突然想起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關于暗淡末世的喟然一嘆:
“專家沒有靈魂,縱欲者沒有心肝”。
作者:左頁,藍鉆故事主編
部分參考文獻:
Hollywood Ending:Harvey Weinstein and the Culture Of Silence,Ken Auletta,PENGUIN PRESS,2022
Confidence Man:The Making of Donald Trump and the Breaking of America,Maggie Haberman,PENGUIN PRESS,2022
Vanity Fair Hollywood Stories,Graydon Carter,PENGUIN PRESS,2025
When the Going Was Good, Graydon Carter,PENGUIN PRESS,2025
The Controversy Surrounding Trump University,ABC News,March 4, 2016, 7:05 AM
“BIG HAIR ON CAMPUS”,William D. Cohan,JANUARY 2014
Will This Man Take Down Donald Trump ,DAVID FREEDLANDER,Politico February 03, 2017
Former New York AG Eric Schneiderman’s law license has been suspended for a year over allegations of abuse,Sonia Moghe, CNN April 28, 2021
The Rise and Fall of Eric Schneiderman,David Freedlander, New York Magazine,May 8,2018
好萊塢往事:哈維·韋恩斯坦與美國政界大佬,新京報-外事兒
好萊塢最有權勢的男人被判入獄,時代真的變了,外灘TheB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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