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中舉》
《范進中舉》是吳敬梓長篇小說《儒林外史》中最為精彩的篇章。《儒林外史》成書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或稍前,是一部譽滿文壇的現實主義長篇諷刺小說,吳敬梓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世情,盡諷其偽。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以范進中舉為解剖刀,切開了康乾盛世表象下潰爛的社會肌理。這個表面上荒誕的喜劇故事,實則蘊含著封建社會最殘酷的生存法則。
范進二十年科場困頓,從“面黃肌瘦”到“花白胡須”,在窮困潦倒中始終保持著對科舉的宗教式虔誠。當喜報傳來時,這個54歲的老童生竟因承受不住命運劇變而瘋癲,在集市上披頭散發、污泥滿身地高喊“噫!好!我中了!”。這種極具沖擊力的場景設置,遠比單純的諷刺更為深刻——它揭示了科舉制度對人性的異化已到何等程度。
胡屠戶的變臉術堪稱封建社會的生存教科書。中舉前,他將女婿貶為“現世寶”,用市井俚語編織出極具侮辱性的語言暴力;中舉后,這個粗鄙的屠夫竟能瞬間切換文雅辭令,將范進奉為“賢婿老爺”,甚至用星宿下凡的諛詞重塑其形象。這種人格分裂式的轉變,恰恰印證了封建社會中價值評判體系的徹底功利化。
中舉前后的物質待遇對比更形成絕妙反諷。范進賣雞途中得知喜訊時,家中正經歷著“三日無米下鍋”的絕境;而轉眼之間,張鄉紳的三進宅院、胡屠戶的四五千錢賀儀、鄉鄰的“酒肉雞米”如潮水般涌來。這種從赤貧到暴富的突變,暴露出權力體系對社會資源分配的絕對掌控——個人的生存境遇完全取決于其與權力中心的距離。
吳敬梓的筆觸穿透了科舉制度的表皮,直指皇權專制的骨髓。范進的瘋癲不是個案,而是整個士人群體在權力絞殺下的集體癥候。當張鄉紳捧著銀兩房契登門時,看似溫情的“同年世誼”下,實則是權力網絡的暗中勾連。這種精心設計的社交禮儀,本質上是在重構地方權力格局。
專制社會中的權力壟斷和異化
在皇權至上的專制體系中,科舉制度實為君主的權力煉金術。它將知識分子的精神追求熔鑄成權力祭壇上的供品,使“學而優則仕”異化為“仕而優則奴”的生存法則。范進二十載寒窗的本質,是將個體生命置于皇權鍛造的模具中反復捶打。這種異化過程在范進發瘋的瞬間達到高潮。當報錄人高喊“貴府老爺范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時,不僅宣告著個人命運的轉折,更象征著皇權對知識分子的終極征服——通過科舉認證的士人,必須用瘋癲來釋放被壓抑二十年的精神重負,這種癲狂恰是臣服于皇權的精神烙印。
權力壟斷的閉環體系中,科舉成為唯一的上升通道。胡屠戶的市儈哲學深刻揭示了這種壟斷的殘酷性:當中舉前的范進試圖借鄉試盤纏時,他嘲諷“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舍與你的”;而中舉后立即改口“我每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這種前倨后恭的戲劇性轉變,實則是底層民眾對權力壟斷的本能妥協——他們既憎惡權力體系,又不得不依附其中求生。
張鄉紳的“贈宅”行為更暴露權力網絡的排他性。這個曾“拜會過新中的舉人”的鄉紳,其饋贈絕非善舉,而是在重構地方權力同盟。當他說“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時,實則在用物質賄賂編織保護網。這種封閉的權力聯盟,將科舉功名轉化為政治資本,形成排斥平民的統治壁壘。
“以官為大”的價值體系塑造出畸形的社會生態。范進中舉后,連最樸實的鄉民也突然懂得“拿雞蛋酒米,背了斗米來賀”,這種集體意識的突變,折射出官本位思想已滲透至社會毛細血管。在生存資源完全由權力分配的體制下,民眾不得不將道德準則讓位于利害計算,形成“畏官如虎,媚官如神”的集體無意識。
皇權通過科舉制造出精密的等級秩序。范進從“白衣”到“老爺”的蛻變,本質是進入特權階層的身份認證。當他獲得見知縣“分庭抗禮”的資格時,也意味著自動獲取司法豁免、賦稅減免等隱性特權。這種制度性特權構建起“刑不上大夫”的保護層,使官僚集團成為超越律法的特殊存在。
在權力壟斷的陰影下,整個社會陷入集體癲狂。胡屠戶“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才敢打醒范進的細節,暴露出平民對權力符號的病態敬畏。當眾人建議“他平日最怕的人莫過于胡老爹”時,實則是用暴力儀式完成對瘋癲舉人的“祛魅”,這種荒誕的救治方案,恰是權力異化人性的生動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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