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總有些地方，能刷新你對規矩的認知。

最近給法律圈帶來了一點小小發明的是：

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

4月14日，呂方芝、楊旋、袁茂三位律師，根據學過的《律師法》和《刑事訴訟法》，按約定時間，來到了汕尾中院。

目的單純且合法：

為黃海寧等人涉尋釁滋事案的二審閱卷。

一件律師執業中，普通得像一日三餐的事情。

然而，等待他們的，不是堆積如山的卷宗，而是一場精心準備的：

筆錄。

接待室，陳姓法官和助手已就位。

電腦屏幕亮著，似乎隨時準備記錄律師心聲。

開場白很標準，很快就進入了汕尾特色環節。

陳法官指示：閱卷嘛，可以。但有幾個小要求：

單獨、逐個。

每人：

一個小時。

最關鍵的是，法官希望你們：

對案件的任何想法，都可以充分表達。

三位律師大概是面面相覷。

卷宗的封面都沒摸到，就要充分表達想法？

這是什么新型的盲辯挑戰賽，還是法院版的我有話說節目海選？

律師們表示，我們組團來的，分工合作看卷快。今天，核心任務就是看卷：

暫無任何的意見需要發表。

更直白點：

沒閱卷之前，也沒有能力發表。

邏輯很清晰，沒米，怎么做飯？

幾輪拉鋸之后，陳法官似乎退了一步。

頭腦風暴環節可以省略，但核心流程不能少。

他說，沒意見也行。

但是——來了，重點總在但是后：

也需要先就權利義務的告知以及回避問題制作筆錄。

然后呢：

在制作完筆錄后提供案卷。

翻譯成人話就是，想看卷？可以，先坐下，我問你答，錄個口供…哦不，是筆錄：

這個我發明的程序走完了，卷宗才能解鎖。

律師們徹底聽明白了，這已經不是溝通方式問題了。這是給律師閱卷權，焊上了一道明晃晃的鐵門檻。

一道2025年春天，在汕尾中院，新鮮出爐的門檻。

門上可能用隱形墨水寫著：

不配合做筆錄者，不得閱卷。

這十個字，力透紙背。讓人懷疑是不是《刑事訴訟法》連夜增補了：

汕尾附加條款。

律師們當然不接受。

《刑事訴訟法》第38條怎么說的？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案卷材料：

法律清清楚楚寫著——可以，并沒有寫——可以，但要先做筆錄。

權利義務告知？回避事項？那是法院該做的事，但跟律師進門看卷的權利，什么時候成了：

買一送一的強制捆綁包。

法律沒規定。

司法解釋沒規定。

最高院、最高檢、公安部等六部委發的《關于依法保障律師執業權利的規定》也沒規定。

那這個規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汕尾市中院自己的土辦法。

雙方的對話，仿佛加密通話，互相無法解密。

律師：依法閱卷，無條件。

法院：按我規矩，先筆錄。

最終結果：

無果而終。

三位律師，按約定來，時間花了，路費花了：

卷，一頁沒看著。

臨走前，他們再次重申法律常識：

律師的閱卷權是首要的權利，不容附條件。

更不得作為任何脅迫的手段。

這話像投入深井的石子，不知能否激起回響。

這個案子，背景并不簡單：

農——地糾紛。

關系到數百村民的居住權等合法權利。

律師們也能理解，法院想把二審程序搞得：

嚴謹。

但嚴謹的焦點，是不是偏了？

呂芳芝律師覺得餓，該嚴謹的，難道不是，本案土地的流轉程序，本案的管轄程序？

怎么就偏偏對準了律師那點最基本的閱卷權，搞起了：

微創新。

更讓人后背發涼的是，這不是即興表演。他們離開法院后，聽到了更精彩的續集。

這案子的另一位律師，前幾天來閱卷，享受了同等待遇：

也被要求做了筆錄。

這位同行，可能出于無奈，或者別的考慮，他做了。

然后呢？卷看到了嗎？看到了。

但是——

連一審的庭審筆錄也不讓其拍照。

庭審筆錄。這可是庭審最直接的記錄，律師復刻庭審現場、核對證言的關鍵。居然不讓拍？

這還沒完，在那份友好協商下完成的筆錄里，還藏著彩蛋。法官大概要求：

若有其他申請材料或者辯護意見，在一周之內提交。

品品這話術：

一邊限制你看卷的范圍（不讓拍庭審筆錄），一邊壓縮你準備的時間（一周內交意見）。

這組合拳打出來，是想讓律師高效工作，還是直接繳械？

這感覺，就像你餓了三天去食堂打飯，大師傅說：飯可以打，先回答我三個哲學問題。答完給你盛半勺飯，米粒不準拍照。對了，五分鐘內吃完，把餐盤給我舔干凈。

這已經不是工作方法問題，是原則問題。

是用部門的土規定，直接對抗國家法律：

是用一種看似規范的程序，實質性地阻礙辯護權的行使。

法律賦予律師的閱卷權，是程序正義的基石之一。現在，有人想在這塊基石上，先鋪一層思想匯報：

匯報合格，才能踩基石。

希望這只是汕尾的地方特色菜，而不是什么全國推廣的預制菜。

寫于2025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