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際男子、女子職業網球聯盟（ATP和WTA）前20名球員聯名致信代表網球最高水平的四大滿貫網球公開賽，提出提高賽事獎金等相關訴求。巴黎奧運會冠軍，目前排名女子網壇世界第八名的鄭欽文也參與了聯署簽名。

在傳統認知中，網球運動員是體育界中的“高收入群體”，有著百年歷史的四大滿貫網球公開賽，近年來已持續不斷在提升獎金水準，甚至部分網球運動員曾進入過全球運動員收入排行榜前十。

但事實上，當今職業網球運動員風光無限，背后卻是巨大的貧富差距。

“作為一名網球選手，我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所以我相信這對我們來說絕對是好事。”鄭欽文說。

鄭欽文參加武漢網球公開賽 圖/中新圖片 中新社記者 張暢 攝

“分賬比例”太低？

4月3日，在WTA500查爾斯頓站第二輪的賽后新聞發布會上，鄭欽文在接受采訪時公開回應了“聯名討薪”的問題。

她直言，參與聯署簽名是在幫職業網壇低排名選手爭取“利益”。

“最開始是阿扎倫卡（兩屆大滿貫冠軍）找我聊的，我覺得很難實現，但沒想到他們真的推動了。后來我和團隊溝通，覺得這對所有網球運動員是有好處的。”鄭欽文表示。

在鄭欽文看來，提升大滿貫賽獎金對于排名較低，收入不高的球員非常有必要。“不僅僅是頂尖球員，特別是那些多年來一直努力工作，需要從大滿貫賽事中獲得報酬的球員，他們也需要生存，也需要支付一個好團隊的費用，才能有機會贏得比賽，所以我認為這是非常積極的。”

鄭欽文舉例稱，美國NBA就對球員非常慷慨，會將大約50%的收入分配給球員。此外，公開資料顯示，北美其他幾個體育大聯盟，例如美國棒球大聯盟MLB、冰球大聯盟NHL的分配比例同樣也在50%左右。

國際主要體育聯盟收入分成比例 圖/網球專業論壇低手發球

但網球四大滿貫公開賽，球員獎金分配比例普遍只有不到20%。2024年法網總收入約3.38億歐元，分配給球員的獎金只有5300萬歐元，約占16%。

2024年的美網總收入超過5億歐元，球員總獎金只有7500萬歐元，比例與法網相似。

“單純橫向對比，網球的分配比例肯定是比較低的。”網球評論員胡力濤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NBA等北美體育聯盟分得多，是因為這些聯盟均屬于單一國家聯賽，各隊賽季時長大約在半年到三個季度左右，過程中聯盟一直有持續的曝光和收入。”

而網球四大滿貫賽事的特點在于，每個賽事周期就只有兩周時間，且分屬4個國家，需要各自獨立運營、核算。“就四大滿貫單一賽事而言，除了兩周賽會時間，全年剩余時間幾乎沒有其他的運營、營銷等動作，因此可能需要有較多的資金儲備。”胡力濤表示。

截至發稿前，即將于2025年5月25日揭幕的法國網球公開賽再度公布了獎金提升方案。其中冠軍獎金從240萬歐元提升至255萬歐元，首輪出局的選手獎金從7.3萬歐元提升至7.8萬歐元。

當前，仍沒有任何信息顯示，網球明星們的“聯名上書”提出某個新的具體分配比例，四大滿貫賽事也沒有明確回應訴求。法網期間，相關球星們的舉動、表態仍然引人關注。

“貧富差距”太大

多位中國網球業內人士均認為，鄭欽文等球星群體為低排名選手發聲，是因為網球這項運動發展至今日，“貧富差距”分化，對于低排名選手越來越“不友好”。

“對于已經揚名立萬的頭部球星而言，場內可以掙到高額獎金，場外還可以憑借良好形象和影響力，吸引足夠豐厚的商業贊助，所以他們就有足夠的財力，也可以按自己的特點和意愿持續聘請高水平的教練、體能康復師、營養師等，這些專職人員也就構成了球星的團隊。”曾向很多美國高校以及職業網壇輸送過多位職業網球選手的星河灣職業網球俱樂部管理人士王繼宏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而對于很多有一定實力，但天賦上限有限的中腰部職業球員而言，都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活，而低排名球員入不敷出的新聞也比比皆是。”

捷克選手門希克的世界排名在此前一年內，從50名左右提升至約20名。于2025年首奪邁阿密大師賽冠軍后，他對外分享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實案例。

賽會間隙，門希克因膝蓋疼痛感覺不適，一度決定向賽會提交退賽申請，但因為裁判長外出用餐“擦肩而過”。

利用這段時間，門希克去尋求賽會官方提供的理療師進行康復，在膝蓋疼痛得到一定緩解后，他又改變主意繼續參賽，奇跡般地拼下一座冠軍獎杯。

門希克闖蕩職業網壇不到5年時間，生涯收獲的獎金達到約150萬美元，并不“窮酸”，但是目前他也沒有去單獨聘請一位專屬理療康復師，只能去申請使用賽會安排的理療師。

門希克斬獲邁阿密大師賽冠軍 圖/ATP巡回賽

王繼宏指出，排名更低的選手，尤其是世界排名約100名靠后，大滿貫“一輪游”的邊緣球員，恐怕更加沒有財力組建多人團隊。“參看澳網和美網的獎金可知，澳網首輪出局選手可獲得12萬澳元（約59.4萬人民幣），美網首輪出局的選手可獲10萬美元（約71.6萬人民幣）。這獎金數看上去和當今一些白領的年薪差不多，但要用于支付日常訓練、全球參賽的差旅、教練薪資等，花銷速度也很快。”

公開資料顯示，世界網壇的真實情況是，只有大約60名男子球員和40名女子球員在網球職業賽場年收入超過100萬美元。

“還有一些低排名選手，每年比賽獎金收入可能就幾萬美元，甚至一年全球各地飛行參賽的交通住宿、治療成本都沒法完全覆蓋掉，所以‘入不敷出’是這類球員的常態，他們的生存壓力非常大。”王繼宏說。

“對于一名職業網球選手而言，如果完全沒有任何場外的廣告代言收入，只想靠比賽獎金養活自己，世界排名一定要穩定在前100名。”王繼宏表示，排名前100名與100名開外，就是“兩個世界”。

前者，很多賽事基本不用打預選賽就能進入正賽，而且積分和獎金都更高，而后者想進正賽必須從預選賽打起，賽訓投入更加需要精打細算。

短期不賺錢，還有孩子練網球嗎？

4月16日，國家體育總局網球運動管理中心發布了《中國網球事業發展基礎數據》報告。該報告顯示，我國網球人口數量超過2500萬人，網球場地數量超過53000片。

該報告還顯示，目前國家體育總局在冊的網球運動員人數為6313人（男運動員3581人，女運動員2732人），而未在體育系統注冊，卻在各級各類比賽中有參賽記錄的青少年選手，共計有約50.6萬人。

《中國網球事業發展基礎數據》報告節選 圖/中國網球協會

整體來看，若以注冊網球運動員作為“分子”，對比作為“分母”的網球人口，中國網球專業、職業球員的轉化率似乎并不高。因此，超過50萬的青少年選手群體，一定程度上就代表著中國網球的未來。

只是，職業網壇低排名選手“入不敷出”的現狀，會進一步影響青少年球員“走職業”的轉化率嗎？

“無論承認與否，職業網球確實就是一項高投入、高風險、高回報的運動。”曾在大型網球公開賽供職的知名網球推廣人邱友益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鄭欽文在巴黎奧運會奪冠，的確刺激了一批家長培養孩子打網球的熱情，這對于網球業界肯定是好事。

“可是，希望復制鄭欽文成功的家長雖然很多，但真正能下決心，堅持帶孩子走職業道路的家庭，恐怕仍然是非常少的。”

邱友益表示，網球業內有很多測算，一個孩子從接受網球運動啟蒙到逐漸成熟，邁入職業網球圈的“門檻”，在最初的5至10年左右時間，整體資金投入的體量還是非常大的，大約都要數百萬甚至千萬人民幣的量級。

“送孩子打網球，在摸到職業圈的門檻前，幾乎每一個家庭都要承受這樣的資金壓力。因為這個階段，孩子沒有打出成績，暫時都是沒有商業回報的，堅持下來都很不容易。后續，學網球的孩子會逐漸分流，有人或許通過網球在國內外上大學，有人離開專業路線只成為高水平業余愛好者。大浪淘沙中，身體天賦較為出眾、家庭敢投入且訓練得法的孩子，會被逐漸篩選出來成為最頭部的球員，逐漸邁向職業賽場。所以，走職業肯定不適合所有的家庭。”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中國網壇每一個打出名堂的球員，一方面是身體條件、天賦具備，另外每個球員的背后，都有豁得出去，敢于押上所有的家長。” 邱友益說。

作者：葉珠峰

編輯：胡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