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70年12月報名當兵的。那時候當兵是件特別光榮的事,部隊里表現(xiàn)好能提干,退伍后還給安排工作,所以每個征兵名額都有幾十號人搶。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按當時的政策本來沒資格報名,急得我整天在屋里打轉,一整天水米沒沾牙也不覺得餓。
還是我娘有辦法。她把我上學那會兒得的獎狀全翻出來,厚厚一沓抱到征兵干部跟前。村支書也在旁邊幫腔,說這娃從小就是好學生。就這么著,我愣是拿到了入伍通知書,胸口別上大紅花那天,我娘眼眶都紅了。
新兵連在青海,頭三個月訓練是真苦。每天天不亮就出操,晚上睡覺渾身酸得像散了架。分到連隊后才發(fā)現(xiàn),指導員、連長這些領導其實都挺和氣。部隊生活真是把時間掐得準準的,早上六點起床號,晚上十點熄燈號,中間除了訓練,還得幫廚種菜喂豬。我這人閑不住,軍裝袖子總比旁人先磨破,膠鞋也補過好幾回。
可能因為我肯下力氣,當兵三個月就入了團。第二年十月,和我同批的兵里頭,我頭一個入黨。指導員和班長當?shù)慕榻B人,入黨那天我攥著拳頭念誓詞,手心全是汗。四年下來,我拿了四次連隊嘉獎,還當過營里的模范團員。
七二年冬天跟著營長去接新兵,訓練場上那些小伙子個個精神。營長背著手轉了兩圈,回頭沖我直點頭:"這批兵帶得不錯。"那時候真覺得在部隊能干一輩子。
變故是從七四年開始的。營里要組建汽修班,突然把我從文書崗位上調走,帶著幾個新兵去地方學修車技術。指導員那陣子總黑著臉,有回開會直接說:"有些人這山望著那山高。"我知道他嫌我不安心當文書,可這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1975年開春,我請假回家探親,老家變化大得認不出。村里通了電,公社開了磚廠,幾個發(fā)小都進了供銷社。回部隊那天,指導員聽說我要退伍,叼著煙卷冷笑:"要走也行,退伍名單可沒你的份。"我直接把鋪蓋卷往他面前一放:"超期服役都兩年了,我哪兒也不去,就要回家。"
臨走前指導員破天荒找我談話,塞給我五十塊錢,說是胃病補助。那會兒退伍費統(tǒng)共才九十塊,我捏著錢站了半天,到底也沒問出他到底想說啥。
四十五年后,我去四川看老營長,老人家頭發(fā)全白了,見面就拍大腿:"劉安民、董雷武都是我?guī)С鰜淼谋惝斈暾φf走就走了?"我端著茶杯笑笑沒接話。劉安民是我老鄉(xiāng),董雷武是汽修班的兵,他們后來都提了干。
1975年3月,我退伍回到村里才知道,從我們這茬兵開始,農村兵退伍不安排工作了。公社倒是挺照顧,讓我去社辦企業(yè)當會計。那時候身份叫"亦工亦農",農忙下地干活,閑時在廠里做賬。
1981年分田到戶,我家分了七畝地。頭回在自己地里干活,麥子長得格外好,坡地從畝產百來斤漲到五百多斤,平地能打上千斤。
送公糧那幾年是真苦。六月天拉架子車走二十里土路,汗珠子砸在地上能冒煙。可看著糧站的人往本子上蓋章,心里又覺得踏實——莊戶人家,給國家交糧是天經地義。
后來調到鄉(xiāng)企辦管了十三個廠子,白天跑企業(yè),晚上自學會計。那些年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紅火得很,我們鄉(xiāng)從十五家發(fā)展到二十二家,村里也辦起石灰窯、磚瓦廠。鄉(xiāng)親們農閑時有活干,家里總算能見著現(xiàn)錢。
1987年趕上稅務局招人,朋友舉薦我去收零散稅。這活計不好干,街邊擺攤的、跑運輸?shù)模娭斩惖木投恪:迷谖覍︵l(xiāng)鎮(zhèn)情況門兒清,五年收了上百萬稅款,連局長都夸我會辦事。1991年局里特批我參加招干考試,三十好幾的人跟小年輕坐一個考場,最后還真考上了。
要說這些年最管用的,還是部隊養(yǎng)成的習慣。每天早起跑步,五十歲還能在區(qū)局登山比賽拿第二。地里的活也沒撂下,退休前年年自己種麥子。兒女們老勸我歇著,可我覺著人活著就得動彈。如今每月領著退休金,醫(yī)保卡揣在兜里,閑時翻翻當年的軍裝照,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