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以來，美國聯邦政府以凍結聯邦經費為要挾，要求多所高校進行“整改”，但隨著美國著名私立學府哈佛大學于近日首次直接拒絕相關要求，美國高校與特朗普政府之間的沖突迅速升級。

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4月14日，由于哈佛大學當日早些時候拒絕了白宮的要求，特朗普政府宣布凍結向哈佛大學提供的約22.6億美元多年期撥款和6000萬美元的多年期合同選項。15日，特朗普威脅要取消哈佛大學的免稅地位，并稱哈佛大學應該道歉。

哈佛大學校長加伯（Alan Garber）則在給全校師生的公開信中表示，聯邦政府的要求“前所未有”，“大多數內容實則構成了對哈佛大學‘智識環境’的直接政府干預”。

繼哈佛大學首次“硬剛”特朗普政府后，美國其他知名高校也紛紛表態跟進。此前一直配合相關整改的哥倫比亞大學于當晚強硬發聲，該校代理校長希普曼（Claire Shipman）在發給全校師生的郵件中承諾，不會達成協議讓“政府規定我們教授什么、研究什么或雇用誰”。斯坦福大學校長萊文（Jonathan Levin）和教務長馬丁內斯（Jenny Martinez）也于次日發聲支持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校長艾斯格魯伯則發文表示，“普林斯頓大學與哈佛大學站在一起。”

“高等教育界一直在等待一家能夠對抗特朗普政府的機構。”高等教育公司TVP Communications 負責人帕羅特 (Teresa Valerio Parrot) 對媒體表示：“這必須是一家資源充足、品牌強大的機構。”

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全民閱讀教育研究院院長郭英劍曾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從事博士后研究，也曾在哈佛大學做高級研究學者。他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目前，哈佛大學尚未表示會放棄聯邦資金，但其龐大的資金儲備和強大的校友網絡可能為其提供抗衡的資源。”

特朗普政府要求令哈佛震驚

一位哈佛大學在讀的博士生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他收到校長的公開信時，對學校態度的轉變“很驚訝”。在他的印象中，哈佛大學一直對聯邦政府清理校園內反猶情緒的要求較為配合。

哈佛大學與特朗普政府從3月末開始談判。據報道，雙方就禁止在校園抗議活動中佩戴口罩和逐步減少招生與招聘中的多元化、公平性和包容性（DEI）考慮達成初步一致。

轉折點發生在上周五晚——哈佛大學收到工作組一封長達5頁的信函，警告哈佛大學如果想“維持與聯邦政府的財務關系”，就必須取消所有DEI項目，在招聘和招生中推行擇優錄取與錄用，消除任何性別、國籍和種族偏好，以及削弱那些“比學術研究更熱衷于參與政治活動”的教職員工和管理人員的權力等要求。政府還要求哈佛大學改革國際學生招生流程，避免錄取對美國價值觀和制度懷有敵意的學生等。在至少持續到2028年底的改革期間，所有招聘和招生數據須與聯邦政府共享以供后者審計。

哈佛大學對上述要求感到震驚，并認為這些要求所涉范圍和強度遠超此前對其他大學提出的整改要求，其意圖并非“達成合作”。校方表示，學校已經并將繼續采取行動打擊校園里的反猶太主義但上述要求涉嫌超越聯邦政府的權力范圍以及侵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賦予學校的權利。

上述哈佛大學在讀博士生也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絕大多數要求“模棱兩可”，相當于對學校的“全面接管”。如果校方簽署協議，就像是打開“潘多拉的魔盒”。讓他更為擔憂的是聯邦政府要求哈佛大學共享國際學生信息。他表示，如果學校妥協，未來聯邦政府如果借由吊銷國際學生的簽證或遣返，國際學生將失去一層重要的保護。

近期，有超500名國際學生的F-1簽證（全時學習的外籍學生非移民簽證）遭吊銷或永久居留身份遭被取消。涉及學生中除了支持巴勒斯坦抗議活動的參與者外，也有因超速駕駛等輕微違規行為被吊銷簽證，另有部分學生表示不清楚具體理由。

紐約州共和黨眾議員、哈佛大學畢業生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則認為這些條款“很直白”“很常識性”，對于一個在保護猶太學生方面存在不足的學校來說十分合理。

哈佛大學面臨怎樣的財政壓力？

面對“不聽話”的哈佛大學，特朗普政府陸續出臺“懲罰”措施。

據新華社報道，美國國土安全部長克麗斯蒂·諾姆16日要求哈佛大學按照特朗普政府要求分享該校外國學生簽證持有者信息，否則將失去招收國際生的資質。同日，該部門宣布取消向哈佛大學提供合計超過270萬美元的兩筆撥款。另有報道援引消息人士稱，美國國稅局正計劃取消哈佛大學作為非營利組織的免稅地位，分析稱失去免稅資格對哈佛大學的打擊或將超過此前宣布的聯邦資金凍結。

據咨詢機構Fiscal Note統計，哈佛大學為美國培養了近10%的眾議員和近20%的參議員。哈佛大學年初就聘請了據稱與特朗普關系密切的游說機構。另據知情人士稱，哈佛大學正在聯系政府及國會中愿意提供幫助的共和黨人。

作為美國歷史最悠久、也最富裕的私立大學，哈佛大學能否扛住特朗普政府的財務威脅？

根據哈佛大學發布的2024年度財政報告，哈佛大學該財年營收為65億美元，但盈利近4500萬美元，較前年的1.86億美元大幅下降。

贈款是哈佛大學的主要收入來源，占2024財年收入的45%。從校友和基金會等途徑獲得的5.28億美元的現用捐贈（Current Use Gift）占收入的8%，這筆款項可以全額使用。另外37%即 24億美元則來自捐贈基金（Endowment）的利息收益等。聯邦政府的資助約占總額的11%，即6.86億美元。

哈佛大學擁有價值532億美元的捐贈基金，居全美第一。但該校在其財務報告中稱，認為捐贈基金可以“像支票賬戶一樣使用”是一種“常見的誤解”。

具體來看，由于捐贈者的要求，超過80%、價值約430億美元的資金僅能用于特定用途，其中又有約五分之一被視作“永久捐贈基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提取。

為了保護投資收益，哈佛大學通常將其基金價值的5%左右用于年度運營。而負責管理數百億美元的捐贈基金的哈佛管理公司（HMC）過去二十年來年化收益率為8.8%，在8所常春藤盟校中排名第7。

此外，共和黨眾議員勞勒（Mike Lawler）最近要求捐贈基金收入的稅率從1.4%提高到10%。若提案獲得通過，對哈佛大學又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前路艱難的名校

由于特朗普政府此前宣布凍結的22.6億美元的聯邦資金和合同跨越數年，目前尚不清楚該款項凍結對哈佛大學的短期預算產生怎樣的影響。

為了彌補潛在的財政缺口，哈佛大學7日表示，該校準備向華爾街發行最多7.5億美元的應稅債券。普林斯頓大學也于4月1日宣布正考慮在本月晚些時候出售約3.2億美元應稅債券。

當被問及此舉是否會被美國高校廣泛效仿以實現財務獨立時，評級機構惠譽評級美國公共融資評級高級董事瓦德瓦尼（Emily Wadhwani）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有能力持續有效地進入應稅市場的機構歷來集中在評級范圍的高端（“AA”級及以上）。而對市場而言，平衡債務交易與機構可用流動性、整體資本結構以及發行后償還額外債務的能力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

她分析稱，對于受到聯邦政府凍結資金影響的絕大多數學校來說，消化這一資金的削減“頗具挑戰性。”預計高校將通過多種方式應對這一收入損失，包括減少研究活動、增加捐贈提取或使用儲備金、獲得私人資金以及采取其他行動以減輕影響。

削減開支或是哈佛大學的另一個方案。該校2024財年的開支增長9%，主要原因是人員成本上漲。

“我們的工作是教學和研究。” 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格里高利·曼昆（Gregory Mankiw）表示，如果哈佛大學被取消免稅資格，問題就變成了：“減少研究或減少教學，對社會來說哪個更好呢？這所學校將面臨很多艱難的抉擇。”

據哈佛校園刊物Crimson報道，在特朗普政府宣布暫停資助的幾小時后，哈佛醫學院的多名教授就收到了來自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HHS）的停止工作令，這些與HHS的合同價值數千萬美元，涉及肌萎縮側索硬化癥和急性放射綜合征的相關研究。

哥倫比亞大學法學教授波曾（David Pozen）表示，“所有大學都需要針對這種情況做好規劃，并思考如何在未來幾年以更精簡的形式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