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華北西部太行山脈向平原過渡的丘陵一帶，大大小小分布著許多村落，那里說不上閉塞，但交通也不是很便利，說不上貧窮，富人也不是很多，在那里生活的人，但凡家里條件差一點的，找媳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喬阿民一大早，扛著鋤頭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地里走著。

“這么早啊，民子，一年到頭光惦記著給你嫂子干活了，也不讓她給你說個媳婦去，白給你哥嫂當驢使喚了，欸！……”鄰居二嬸調侃道。

阿民使勁兒地白了她一眼，臉有點紅，也有點怒，他知道二嬸是在取笑他，明知道他不好找媳婦，還拿娶媳婦揭他的短，“哼，你等著，哪天你的雞跑到俺家院子里了，看我不給你剁吃了。”他在心里悄悄地說著。

阿民也就這點本事了，他娘生他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他爹抽煙喝酒，還是因為歲數大了，把他生了這么個歪歪扭扭的樣子。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耷拉著，大方腦袋下還長了一個歪脖子。

長這個樣子，哪個姑娘會瞎了眼嫁給他呢？阿民腦子一點也不傻，心里清楚得很。

前些年，父母先后離開后，他只能跟著嫂子一起過日子了，好歹嫂子還不錯，一日三餐地給做著飯，薄的厚的給他買衣服穿，他阿民再不去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能說得過去嗎？

阿民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地里，沒有馬上干活，他把鋤頭隨手扔到一邊，一手扶著地坐到了地堰上，二嬸的話深深觸痛了他，讓他想起來就一陣陣難過。

他心里擱不住事，想著想著，竟然坐在地頭抹起了眼淚兒了，“娘啊，娘，你把俺生到這個世上做啥啊？盡讓別人取笑來了，你咋不生下來把俺掐死啊。要不把俺生個傻子也好，這樣俺也不知道痛苦了，嗚嗚……”

就這樣哭了一會兒，看著眼前的玉米苗在風里晃著身子，瞅著他，像是在安慰他，他又拿起了鋤頭，本打算今天早晨鋤完的，他哈著腰，低頭鋤了起來。

阿民想出去掙錢，但是人家一看他這樣子，都連連搖頭，他只能常年窩在家里。

那時候，這片地區遍布著很多大大小小的鐵礦，四川、湖北、陜西一帶出來打工的人多，男人流動了起來，女人跟著也流動了，村里不好找媳婦的，還有年齡大的，都在那個時代，找了這些外地人做了媳婦。

阿民心里也癢癢的，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甭管當地的還是外地的，誰會看上他這個二級殘廢呢，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初秋的一天中午，阿民正在他的小屋躺著，鄰居二嬸煞有急事地跑到了他家，氣喘吁吁地喊著：“小鳳，小鳳，快出來，好事，趕緊的。”

阿民心里不待見她，心里想，“又來出啥幺蛾子。”

“怎么了？二嬸，快屋里來。”嫂子小鳳掀開簾子，二嬸快步走了進去。

阿民也豎起了耳朵。

“小鳳，聽俺家大山說，小鐵礦上一個打工的四川人，犯了心臟病突然沒了，不是工傷，老板不打算賠錢，他媳婦挺著大肚子馬上要生了，這事還沒處理完，也回不去了，想在咱當地找個不嫌棄她帶肚兒的男人，嫁了呢，你還不快給阿民說說去。”

“有這種事，人家不嫌棄阿民那個樣子嗎？”

“她現在急著找個窩，騰肚子呢，還顧得上挑，有人收留她就不錯了，她說了她老家那塊窮，不打算回去了。”

“這，這讓我去找誰呢？嬸子要不就辛苦你給做這個媒吧，你看行不？”

“我也沒有做過媒，不過這個事特殊，我給你叔說說去，讓他給傳個話，先占住再說。”

二嬸說完起身就要往外走，又突然回過頭說，“小鳳你也得先給阿民說說，畢竟是給他說媳婦呢。”

“他肯定沒啥意見，要是能白撿個現成媳婦，他樂還沒處樂呢。”嫂子邊說邊也走出了屋子。

阿民在屋里聽得清清楚楚，也顧不上躺著了，起身坐了起來。

“嫂子，只要人家愿意跟我，我愿意。”

“瞧你，耳朵倒長得不短，你都聽到了，我也不用給你再說了，等著人家女方回話吧。”不過，嫂子又接著說：“不過人家真來了，還得給你收拾個屋子，馬上生了孩子，又拖家帶口的，以后日子咋過還是個問題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嬸回去和她男人一說，男人說：“就阿民那個樣子，說也是白說，話我可以給捎到，看上看不上就不是我的事了。”

“那當然，你只管傳個話的事，不成了還能賴咱咋的，再說咱也是做好事。”二嬸朝男人擠擠眼。

嘿，沒想到，三天后，那女人就被二嬸領來了。阿民那樣子，肯定是包不住的。

二嬸和言細語地也算是解勸吧，給那女子說著：“姑娘啊，阿民的樣子不能說好看，可人一點也不傻，腦瓜子機靈著呢，算賬算得門兒清，日后了你們開個小賣鋪啥的，也能過得上，眼前你這個狀況，抓個好的也不現成，是不？人呢處得就是一條心……”

姑娘低著頭摸著自己的大肚子，淚汪汪的。等她抬起了頭，阿民驚呆了，那是一張端正俊俏的臉，雖然皮膚黑了點，但是五官透著一種靈秀的美，雖然神態有些憔悴，但絲毫擋不住那張耐看的臉龐。

阿民今天穿著板板正正，在他努力的遮掩下，腿好像沒有那么瘸了，耷拉的那個肩膀也就捏著提了起來。

又過了三天，姑娘來了，隨身還帶來了自己簡單的包裹，看來是同意了。嫂子一看人來了，趕緊叫上哥哥，連忙為他們簡單收拾出一個新房，買了幾樣新家具，做了幾床新被子，放了把鞭，算是把這婚事辦了。

阿民雖然娶了個大肚子媳婦，但也是幸福暈了，不過他心里還是捏著一把汗。

媳婦到家后的第二十天，半夜里一陣宮縮疼醒了她，阿民叫上了嫂子連夜把她送到了醫院，一夜折騰后，第二天早上，生了一個女孩兒。

“謝天謝地，女孩兒好，”產房外嫂子激動地說。他看了一眼阿民，走到他跟前說，“這個孩子是在咱家出生的，你就當自己親生的對待，當然這事來得突然，你也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啥也不懂，我和你哥先幫襯著你，這日后，你也要想法做事，把家撐起來，只要咱對她娘倆好，人心都是肉長的。”

阿民用力地點著頭。

坐完了月子，卸了包袱的媳婦，顯得更加楚楚動人了，村子里當時不看好這女子的那幫閑人，一個個眼都伸直了，“天吶，這女人真是瞎了眼了，好好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不對，是狗屎上。”

可是后悔也不管用了，他們也不過是過過嘴癮，阿民的樣子不強，可他的哥哥在村里是個硬茬兒，這幫人就是眼饞，也不敢動什么邪念。

阿民轉眼就成了三口之家，他和哥哥商量：“俺們也不能全指著哥嫂過日子，我打聽了，我可以去申請一個資助殘疾人的創業基金，我想開個小賣鋪，你幫我張羅個鋪面。”哥哥大力贊同，在哥哥的幫助下，小賣鋪順利開張，因為地段好，東西物美價廉，生意還挺好。

這時村里閑話又傳起來了，“看吧，人家那姑娘手里有了錢，就跑了，誰和那個歪脖瘸子過一輩子？”還有的說，“那姑娘長那么俊，也是落難沒招了，才跟了他，他阿民能配得上人家嗎？咱們?等著看好戲吧。”

村里人一天天地等著好戲開演，等了一年又一年，直等著那女子又挺起了肚子，又等到人家又生了兒子，蓋起了新房子，戲也沒看成。

漸漸地，也沒人提起這件事了。

如今，過去將近三十年了，他們的女兒已結婚生子，兒子去年也剛結了婚，一家子過得其樂融融。

在這期間，阿民還和媳婦一起坐著火車，回了四川娘家好幾趟，這是阿民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他竟然有這個勇氣走出了自我，走向了外面的世界，是這個白撿的漂亮媳婦給了他自信，還是愛的滋潤讓他重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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