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渡》這劇怎么回事?在“勾引我”和“送走我”之間反復橫跳。
優點鮮明,但節奏時好時壞,好比電源接觸不良的鍋,乍聞著很香,吃到一半溫度有點跟不上,咕嘟咕嘟半天,終于滿盆鮮香麻辣開了。
最后嘎嘣一下煽情,又像是蔥姜蒜放太多,有點嗆。
來,展開說。
一,子不語的禁忌體系
團圓客棧的小廝,眼睛掉出來可以隨意裝回去,胳膊腿被砍了可以自行接續,一款比AI更AI的自動組裝木偶。
人面鸮吃人喉,奪人聲,唱人曲,裊裊婷婷行走庭院中,妖怪自帶“我來吃黃喉自助餐啦”既視感(bushi),處處縈繞著東方妖氣怪氣詭氣之美。
伍娘說話磕磕巴巴,頭顱脖頸自帶新組裝而且是裝反了的僵硬感,真面目一出,帶著小人偶打貓打兔子打男主,還分分鐘讓傀儡有了半夏的臉,真假半夏“半夏變全夏”。
傀儡打戲也好,柜門一開瓶子里滿滿都是器官也罷,《無憂渡》在“志怪”路上整活整挺好。
某種意義上,《無憂渡》和《靈魂擺渡》《唐朝詭事錄》一樣,都回響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禁忌感、神秘感、詭魅感。
仙俠傳統設定承認妖族/鬼族的合法性,人啊妖啊狐啊,都能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一起吃吃喝喝打麻將。
而子不語的怪力亂神故事中,大柳樹下別有洞天,南柯一夢黃粱幾十載,荒野孤村尋常石頭,突然變成好山好水好宅院(bushi)。
這種尋常處另有小宇宙的奇詭,某種程度上是東方西方同構的,蜘蛛俠白天當普通中學生、晚上飛來爬去拯救世界,奇異博士隨時隨地畫圈圈,都是日常生活中隱藏著另一個奇異錨點。
但同構之外自然也有異處,中式古風志怪作品,在奇之外,多一層傳統東方美學的buff
如果說正統古典美是雅致優美、閑云野鶴于山外,或是雅正之音、端莊恢弘充廟堂,那么志怪則是另一條小徑通幽。
花影灼灼中、人面不知何處,妖氣森森里、戀歌今夕何夕。
四舍五入,是在隔窗看妖的曲步框架之下。
臨水照花、隔云觀月,讓那些你肉眼看不見的事,多了一層似說不說、將說怕說的奇異觀感。
《唐朝詭事錄》中的甘棠驛大蛇,扮相很詭風的同胞三兄弟,騎著怪獸砍著陌刀的魔王,畫風很恢詭譎怪。
兩部唐詭話術咬死“鬼怪都是人所假扮”,沿用狐鬼花妖、惡鬼修羅的怪形怪氛圍,再以一攬子科學計劃揭穿皮面。
雖否認“鬼怪”,但本質上和鬼怪敘事共享一部分邏輯本體;他們的魑魅魍魎,共生在同一脈東方志怪美學的體系中。
十年前的《靈魂擺渡》,趕在規則前面野蠻生長,來了一出真正的都市鬼怪談。便利店小哥陰陽眼,地府年會像地產公司打雞血,種種反差荒唐諧謔感之下,又是很入味的中式恐怖。
恐怖皮面之下是離人淚和心頭血,鮫人帶著亡故姐姐的“血肉”歸來,無頭女鬼唱起和高僧無名的“君生我未生,君生我已老”,鬼故事的皮面是驚悚嚇人,內核是無處安放的“不思量,自難忘”。
外衣是禁忌、恐怖、神秘,內核是生死離別怨憎會。
如果說超英漫畫的超自然核心,主旨在拯救世界,那么狐鬼花妖的深夜囈語,戀戀不舍處或者更在于“我執”的情感。
捉拿妖界通緝犯的過程中,“罪”妖們的唏噓是面照妖鏡,也是照“人”鏡。在妖怪的貪嗔癡中,看見我們自己的悲歡。
二,從類別本位到個體本位
伍娘用蘿莉音童聲說話時最恐怖,假裝天真爛漫的一口一個姐姐,讓木偶傀儡也和廣義上的恐怖童謠或者兒童怨鬼模式,有一定的交疊重合。
蘿莉音也好、幼稚的擬童音也罷,本質上都撬動了“生物悖論”和“倫理悖論”。
本該爛漫活潑的少女,木偶頭處處透出僵尸感。
豆蔻之體、腐爛之姿,曼妙之形、僵硬之態,對比間很有詭氣。
某種意義上,第一單元更像是妖風版《走進科學》,在門外一窺“妖境”,而《傀儡生心》完成了從類別本位到個體本位的我思我感我怨之旅。
第一單元的人面鸮,妖作為類別造成沖擊的奇情志怪感,遠遠高于她作為個體的情感體驗。
所謂愛,簡短存在于臺詞中,更像背景任務進度條,被安排式的機械愛。
愛的命題感,高于愛的實質感。
與其說那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不如說那是為論證“人妖可相愛”而先驗假定的立論條件。
或許是困于兩集體量,或許是開局要讓位于“從人類視角看妖”的新手村代入視角,這兩集是從“人本位”的端口看妖,妖類別的獵奇感,大于妖個體的浸入感。
而《傀儡生心》單元,某種意義上是從類別本位走向個體本位。
依舊講述妖這一類別的奇詭(比如脖子分分鐘像安裝的、比如身體零件是散裝的),更講述伍娘這一個體的怨憎會求不得,講述傀儡生心、心生怨懟、怨懟生毒、毒生罪惡。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從身份本位到感覺本位,從“我是妖”到“我是伍娘”。
伍娘的車輪戰詭辯大賽,“耳光循環”中她的怨懟輸出,挺有意思。
楚捕頭殺狼的支點,基于善惡,狼壞,人好,所以狼該殺。
而伍娘將妖殺人和狼殺人都剝除善惡屬性,她為自己的惡辯護,接近某種“前感化紀元”或者說前文明時代的野蠻叢林法則。
如果讓嫂嫂人面鸮帶入伍娘的邏輯, be like:妖吃人喉嚨你們說我妖死罪,你們人類火鍋天天涮黃喉,該如何算?
不同生物類別之間的食物鏈,如何在人類的仁義倫理關懷之下,自洽且不顯得偽善,我們此處無法展開合理的答案。但伍娘作為傀儡妖,從妖的視角半生不熟看世界,坐井觀天讀愛恨,然后在原始的弒殺和習得的虛偽之間,扭曲成可怕模樣,角色的心路歷程塑造是具體可感的。
當然不是要夸她殺人的行為,而是夸“反派妖”被寫出了清晰的紋理。
鳳天的回憶里,大漠邊關苦寒中,伍娘的形態尚且是真正的懵懂,初為人的真爛漫真可愛,笨拙中有濃濃的生之氣息。
鳳天帶著一雙妖兒女跋涉千里歸來故鄉,終究停留在城外的遙遙一望中。帶著妖兒妖女,遠遁深山,回避世人。
如果說若干年獨自苦守邊塞,是被動的不得已的避世而居,那么鳳天將妖兒妖女和人間隔離開,則是以保護以愛之名而主動隔絕封鎖。
此后的伍娘,在“慈愛之切”的否定中,越錯越遠、越走越惡毒。
隔壁小兔子跟著久宣夜,擁有傻乎乎的快樂,而伍娘從最初的懵懂,到最后的滿身罪孽,不是“妖本惡”的判詞,而是某種病變靈魂、在親情和錯誤方式之下,走向迷途的一曲血色悲歌。
三,從困境到歌頌的急剎車
12集中傀儡妖和父親攤牌說真心話,老父親老淚縱橫,假女兒沾了一抹他的眼淚。
吃不下食物、嘗不出味道、自然也不會分泌眼淚的假傀儡,沾了一滴人類的真心真淚真痛苦。
真與假,恩與怨,源頭與苦果,盡在其中。
伍娘的理解,偏頗、錯誤、扭曲,慈愛老父親是真,但手法有傳統慣性中深深根植的“我為你好就可以用無形鐐銬鎖你”之弊。
不是一刀切的單薄結構,質感挺好。單元最后老父親親手斬殺作惡之女,又自殺以謝罪。如果停在此處沒毛病,畫蛇添足的一筆是此前一直明暗交織的伏筆。
多年前蒙鳳天照顧的貓妖九命,用最后一命救下他。貓妖連換多條命、鬧得滿城風雨的所有作為,都是為了鬧大動靜、找捉妖師救鳳天。
邏輯層面有點囫圇,情緒層面也有點擰巴。
貓妖和傀儡妖這一組對照組,不是善惡由心、我命由我不由DNA,而更像上位者臆想視角的“雖然老頭不值得,但也要用生命報答”的“愚爹”學。
此前劇情中慈愛老父親和“保護式掌控”雙重質感的角色,突然就被兇猛煽情上柔光上高光,落點略尷尬。
隔壁《苦盡柑來遇見你》中的梁寬植,作為丈夫是“地球上并不存在的男人”,但作為老父親,一碗魷魚、垂首而坐,很多細節都有落地的實感??伞犊苌摹吩诩贌熿F彈后,反轉的這一筆,顯然缺少這種實感。
鳳天是老父親的諄諄慈愛之心,但潛意識中未嘗不是“以為孩子之名,錯誤掌控釀下苦果”。早在傀儡女兒作惡之前,就已經先行審判了無期,判決了某種非常態的終生。
伍娘作惡自該被處罰,但不是在一切開始之前由“君父”先行決斷。
如果你認為鳳天是心知但不敢面對,早已知曉女兒殺人,但遲遲自欺欺人、任由女兒一殺再殺再再殺,這種裝聾又裝瞎的包庇縱容,同樣應該被審判。
鳳天自刎謝罪,是審判變體。
但此后鳳天被貓妖換命所救,慈父光環開得又大又虛又尬。
我們常說審判,除了物理量刑,還應該有價值量刑、情緒量刑。
《死亡詩社》中老師背鍋枉走,少年們輸給森嚴板正的老頭們,輸給對未來的功利忐忑之心,但最后的最后,少年們如老師所教那般站上桌子呼喊my captain,那是情理和人心的審判,是無言告別、無聲愧疚、無形加冕。
《熔爐》男主敵不過強大的惡人一方,但影片清晰傳遞出“別讓世界改變我們”的價值初心。
鳳天的結局中,缺了這種情緒審判。他肉體死不死救沒救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段從“有質感的親情和控制雙軌”走向了“單薄的單軌”。
是坑挖太大很難填,還是想要“感天動地的親情”奔著煽情路數跑?總之最后這一哆嗦,反而讓原本一度銳利且有厚度的表達,“爹”得跌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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