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的夏天,中國抗日戰爭正處于最為艱苦的相持階段。西南邊陲,特別是與緬甸接壤的滇西地區,戰略地位日益凸顯,成為了拱衛大后方和接受國際援助的重要門戶。但這里的局勢也日趨緊張,日軍侵占越南后,兵鋒直指滇緬邊境,大有切斷中國最后一條陸上國際交通線之勢。
就在這時,駐防在廣西的第54軍,奉命緊急調往云南,加強滇西防務。然而,部隊剛剛抵達新的駐地不久,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該軍軍長陳烈(黃埔一期,陳誠早期重要部下)不幸染病,溘然長逝。
第54軍,并非尋常部隊。它是由第14師(師長陳烈)為基干,逐步擴編而成。而第14師,又是脫胎于陳誠賴以起家的第11師(后擴編為第18軍)。因此,第54軍被視為陳誠“土木系”(“土”拆開是十一,“木”拆開是十八,故其派系被稱為“土木系”)中,實力僅次于王牌第18軍的第二大主力部隊,是陳誠安身立命、在軍界博弈的重要本錢之一。
如今,陳烈不幸去世,54軍軍長的寶座空懸。這塊“肥肉”,自然引來了各方勢力的覬覦。尤其是當時與陳誠素來不和的軍政部長何應欽系統的人,更是虎視眈眈,試圖趁機將這支精銳部隊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下。
對于陳誠而言,這絕對是無法接受的。第54軍是他“土木系”的心頭肉,豈容他人染指?為了防止這支重要的戰略力量旁落,陳誠必須立刻行動,搶在何應欽等人反應過來之前,將一個絕對忠于自己、且有足夠資歷和能力的心腹干將,推上54軍軍長的位置。
陳誠當即找到老蔣,力陳滇西防務的重要性以及保持54軍指揮體系穩定的必要性,并鄭重推薦了一個自己極為信任的人選——時任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教育處處長的黃維。
黃維,字培我,江西貴溪人,黃埔一期畢業生。他是陳誠最早期的追隨者之一,長期在第11師和第18軍擔任要職(曾任18軍軍長),是“土木系”中公認的核心骨干和宿將。他為人雖然有些書生氣,性格耿直,甚至有點“一根筋”,但在治軍、訓練方面頗有建樹,且對陳誠忠心耿耿,是陳誠認為最可靠、也最能鎮得住54軍這支驕兵悍將的人選。
老蔣對于陳誠的推薦,自然是予以采納。一方面,黃維資歷足夠(黃埔一期、曾任軍長),能力也得到認可;另一方面,將54軍交給陳誠的心腹執掌,也有利于穩定這支剛剛失去主帥的部隊,確保滇西防線的穩固。于是,一紙任命,黃維便走馬上任,成為了第54軍的新任軍長。
黃維走馬上任第54軍軍長,心中自是躊躇滿志。他素以治軍嚴謹、愛兵如子著稱,上任伊始,便雷厲風行,深入基層,了解部隊的實際情況。
黃維下到各個師、團、營、連視察,檢查營房設施,觀摩訓練演習,與官兵們談話。然而,當他走進一個連隊的食堂,親自查看士兵們的伙食時,眼前的一幕讓他瞬間勃然大怒。
因為士兵們飯碗里的米飯,竟然是黃褐色、夾雜著大量沙石和霉味的陳年舊米。
黃維還自己盛了一碗米飯,結果一股霉味直沖鼻腔,嘗了一口后差點沒把老牙磕掉。
黃維強壓著怒火,又詢問了士兵的糧食定量問題。得知按照規定,每名士兵每天應有二十六兩(舊制,一斤為十六兩)的口糧定量,但在實際發放中,往往因為軍糧質量太差,又被層層克扣等原因,士兵們根本吃不到足量,更別提吃飽、吃好了。
視察結束后,黃維立刻返回軍部,召集了全軍營級以上所有干部,召開緊急會議,并提出了一個方案:在目前每人每天二十六兩糧食定量的基礎上,再增加二兩。
副軍長傅正模見狀,連忙起身,試圖勸阻黃維:“軍座,您的愛兵之心,我等都深感敬佩,但是增加口糧這事,恐怕難以實行啊!”
“為何難以實行?”黃維瞪著傅正模,厲聲問道。
傅正模苦笑著解釋道:“軍座有所不知,如今實行的是‘軍需獨立’制度。各部隊的糧餉彈藥,都由軍政部下屬的兵站和軍需署統一調撥、管理和發放,部隊長官只有接收權,沒有支配權,更無權擅自更改定量標準。我們54軍的軍糧,都是由后方的兵站直接供應到師、團一級,再往下發放。且不說我們能不能要到足額的好米,就算要到了,我們擅自提高發放標準,這賬目上就對不上。軍需署若是查下來,我們可是要承擔‘破壞軍需獨立’、‘擾亂后勤供應’的罪名的,這可不是小事啊!”
傅正模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當時國民政府推行“軍需獨立”,其初衷或許是為了防止部隊長官虛報冒領、克扣軍餉(雖然實際效果甚微),但也確實造成了部隊在后勤補給方面缺乏自主權、處處受制于后勤部門的弊端。
然而,性格耿直、甚至有些“書呆子氣”的黃維,此刻根本聽不進這些“官場規則”和“利害關系”。在他看來,讓士兵吃飽飯、保持戰斗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他作為軍長最基本的職責。
黃維固執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我不管什么軍需獨立不獨立,士兵吃不飽飯,這個仗就沒法打,天大的罪名,我黃維一個人擔著。從明天起,軍需處立刻按照每人每天二十八兩的標準,把糧食發到每個連隊。”
黃維還嫌不夠,為了表達自己對現有軍糧質量的強烈不滿,他讓人找來一個干凈的小布袋,親自從那個摻沙的發霉米袋里抓了一把米,裝進布袋,封好口,然后叫來參謀,命令道:“立刻把這袋米,寄到重慶軍政部,就給何部長(何應欽)本人,讓他也看看,我們前線將士,每天吃的是什么東西!”
第二天,黃維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了。54軍的軍需處,開始按照每天每人二十八兩的新標準,向各連隊發放口糧。士兵們歡欣鼓舞,士氣大振,對這位新來的“愛民如子”的軍長充滿了感激。
就在黃維因為“米飯摻沙”事件大發雷霆、并擅自提高士兵口糧標準的時候,有一個人正密切地關注著54軍的一舉一動,并暗自竊喜。這個人,便是當時擔任第九集團軍總司令的關麟征。
不巧的是,剛剛調防云南的第54軍,在指揮序列上,正好被劃歸到了關麟征的第九集團軍建制之下。這意味著,關麟征成為了黃維名義上的頂頭上司。
關麟征,字雨東,陜西戶縣人,黃埔一期畢業生,也是一位戰功卓著、性格強悍的將領。但他與陳誠及其“土木系”之間,卻有著一段很深的宿怨。
說起來,關麟征也算是從陳誠起家的第11師出來的“老人”。陳誠擔任11師師長時,關麟征曾先后擔任該師的團長、旅長。按理說,兩人應該有同袍之誼。
但關麟征為人性情剛烈,自視甚高,對陳誠的一些做法頗為不屑。尤其是陳誠身材較為矮小,關麟征便常在背地里輕蔑地稱呼他為“陳矮子”。這種輕視的態度,自然也傳到了陳誠的耳中,兩人之間的梁子早已結下。
有一次,陳誠為了徹底掌控11師,派親信羅卓英去聯絡師內的黃埔系軍官,試圖擠走原師長曹萬順。羅卓英走了一圈,幾乎所有的黃埔軍官都表示支持陳誠,唯獨到了關麟征這里,碰了個硬釘子。
關麟征脾氣倔強,吃軟不吃硬,直截了當地對羅卓英說:“曹師長(曹萬順)固然算不上高明,但我看陳矮子說不定比他更壞!”
這番話傳到陳誠耳中,讓陳誠怒不可遏。他自然容不下這樣一個桀驁不馴、公然與自己作對的下屬。很快,關麟征便被陳誠以各種理由排擠出了第11師。
憤然離開的關麟征,憋著一肚子氣,轉而投靠了陳誠的死對頭、當時權勢更大的何應欽。在何應欽的提拔下,關麟征另謀高就,步步高升,最終也成為了手握重兵的集團軍總司令。從此,關麟征與陳誠便徹底撕破了臉皮,成為了軍界人盡皆知的、勢不兩立的政敵。
黃維在第11師時,與關麟征也曾是同事,據說兩人當時的私交還算不錯。但后來隨著各自在派系斗爭中“各事其主”,這份舊交情自然也就煙消云散了,甚至因為都屬于對立陣營的核心人物,而變成了潛在的對手。
如今,冤家路窄。陳誠的心頭肉——第54軍,竟然劃歸到了自己第九集團軍的麾下。這對于一直想找機會報復陳誠、打擊土木系勢力的關麟征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開始處心積慮地想著,如何才能將這支精銳部隊從陳誠手中奪過來,或者至少也要讓陳誠難受難受。
直接撤換軍長黃維?關麟征暫時還沒有這個權力,也缺乏足夠的理由。他只能按捺住性子,靜待時機,同時在各個方面尋找可以下手的突破口。
就在這時,黃維因為“米飯摻沙”事件而引發的風波,恰好傳到了關麟征的耳中。
當時,關麟征正好到重慶開會。在一次與軍政部官員的閑聊中,他偶然聽到了有人在議論:第54軍新任軍長黃維,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因為軍糧質量問題,用小布袋裝了一包發霉摻沙的米,直接寄給了軍政部的何部長。而且,他還擅自提高了士兵的口糧標準,公然破壞“軍需獨立”制度。
關麟征聽到這個消息后,立馬想到了對付黃維的計策,他找到何應欽添油加醋地說道:“敬公啊,您聽說了嗎?那個黃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何應欽已知黃維擅自多發士兵口糧、并且寄米抗議的事情,心中本就對其十分不滿,認為他是在故意破壞自己推行的“軍需獨立”政策,挑戰自己的權威。此刻聽關麟征提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關麟征見狀,立刻煽風點火:“敬公啊,您可千萬別小看了這件事,那黃維是什么人?他是陳小鬼的心腹干將,他用小布袋裝了那么一包爛米寄到軍政部來,明面上看,好像是在告兵站的狀,抱怨軍糧質量差。可實際上呢?他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他這哪里是告兵站?分明是想借題發揮,打您的臉,給您難堪啊!”
何應欽本就對黃維不滿,又對陳誠一系耿耿于懷,經關麟征這么一煽動,更是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拍桌子,說:“豈有此理,這個黃維真是膽大包天,目無長官,他以為他是誰?破壞軍需制度,還敢如此囂張,看來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了!”
當即,何應欽便下令軍需署,立刻派出專門的檢查組,前往云南第54軍,嚴格檢查該部的軍需賬目,務必要查出黃維擅自提高口糧標準、虛報冒領的證據。
軍令如山,軍需署很快便派出了幾名軍需官員,組成檢查組,前往云南第54軍駐地。
這幾名軍需官,雖然軍銜與軍長黃維相比級別低了不少。但是,他們是代表軍委會下屬的軍需署而來,背后站著的是軍政部長何應欽,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手持“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了。
按照官場慣例,地方部隊對于這樣的“京官”下來檢查,通常都會小心翼翼,好生伺候,甚至不惜重金打點,以求能夠順利過關。
然而,他們這次遇到的,卻是性格耿直、脾氣又臭又硬、而且正憋著一肚子火的黃維。
黃維得知軍需署竟然真的派人來查賬,而且明顯是來者不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因此,當那幾位軍需署的軍需官到達54軍軍部時,黃維并沒有像其他部隊長官那樣,親自出面迎接,熱情款待,更別說送禮打點了。他只是冷冷地讓軍部參謀處按照普通公務接待的規格,安排他們的食宿,并且通知軍需處將所有賬目準備好,隨時配合檢查。至于他本人,則以“軍務繁忙”為由,根本不伺候。
在用餐安排上,黃維也沒有給予任何特殊照顧,直接讓下屬將這幾軍需官安排在普通的軍官食堂就餐。
那幾位軍需官,本來就是奉了何應欽的命令,帶著“找茬”的目的來的。他們原本以為,到了地方上,怎么也能享受到一番特殊的“招待”和“孝敬”。沒想到卻在黃維這里碰了一鼻子灰,受到了如此冷遇,他們心中自然是又驚又怒,對黃維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層。
在接下來的查賬過程中,他們更是雞蛋里挑骨頭,處處刁難。雖然54軍的軍需賬目本身可能并沒有太大的問題(黃維為人相對廉潔),但黃維擅自提高士兵口糧標準,多發了糧食,這在賬目上是無論如何也平不了的。檢查組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措辭嚴厲地指責黃維“目無軍紀”、“破壞制度”。
面對檢查組的刁難和指責,黃維也是寸步不讓,據理力爭。他反復強調自己是為了體恤士兵疾苦、維持部隊戰斗力才不得已而為之,是為了抗戰大局,而非出于私心。雙方爭執不下,鬧得非常不愉快。
這幾位軍需署的官員,在54軍受了一肚子氣,回到重慶后,向何應欽匯報時,能說黃維的好話嗎?自然是添油加醋,將黃維的“桀驁不馴”、“抗拒檢查”、“目無長官”等行為大肆渲染一番,更加激化了何應欽對黃維(以及其背后的陳誠)的不滿。
黃維這邊,也是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憋屈,他認為自己一心為公,為士兵著想,卻落得個被派員查賬、百般刁難的下場,簡直是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為此,黃維親自擬寫了一封措辭極其強硬的電報,直接發給了軍政部長何應欽。
電文大致內容如下:
“重慶。軍政部長何敬公鈞座:職(黃維自稱)到任54軍之初,即察覺前線將士食不果腹,軍糧低劣,嗷嗷待哺。當此抗戰用兵、國難當頭之際,讓饑餓之兵如何能夠抵御強敵?職為維持士氣,振作軍心,不得已之下,才將士兵口糧標準略作調整,以利抗戰大局。此舉縱有違規之處,亦是出于公心。不料,軍需署竟因此小事,興師動眾,派員前來我部嚴查賬目,且態度倨傲,頗多煩言,實屬蹊蹺。職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吹毛求疵,究竟有何必要?若鈞座以為職措置失當,有礙軍需獨立大計,則個人榮辱得失,輕于鴻毛;然滇西戰局,國家安危,重于泰山。既然鈞座以為職不堪勝任此軍長之職,則懇請鈞座即刻將職撤換,另選賢能,職當引咎辭職,以謝鈞座。職黃維叩。”
這封電報,哪里還有一點下級對上級的恭敬?字里行間充滿了委屈、憤怒,甚至直接以辭職相要挾,這無異于是在公開向何應欽“開炮”。
電報發出后,如同石沉大海,重慶方面似乎并沒有立刻做出反應。
不久之后,何應欽因為其他公務來到昆明。按照禮節,駐扎在附近的各部隊高級將領,自然都要前去拜見這位頂頭上司。
54軍的副軍長傅正模以及幾位師長、團長,都為黃維捏了一把汗。他們知道黃維的倔脾氣,也清楚他之前那封電報已經徹底得罪了何應欽。大家都苦口婆心地勸說黃維,希望他能在拜見何應欽時,姿態放低一些,多做一些解釋和道歉,爭取消除誤會,化解矛盾。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跟軍政部長硬頂,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然而黃維雖然也知道自己處境不妙,但在原則問題上,他絕不肯低頭,結果兩人一見面就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最終鬧得不歡而散。何應欽被氣得當場拂袖而去,連一句場面話都沒說。
怒氣沖沖的何應欽回到重慶后,立刻向老蔣遞交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在報告中,他痛陳黃維“目無長官,頂撞上司”、“擅自提高口糧標準,破壞軍需獨立制度”、“煽動部下不滿情緒,影響軍心士氣”等等“罪狀”。
何應欽還危言聳聽地指出,如果每個軍長都效仿黃維,不聽號令,各行其是,那軍委會還如何統一管理全國的軍需給養?各部隊都自行其是,又如何能夠統一指揮,有效抗日?他強烈要求,必須對黃維進行嚴肅處理,以敬軍法。
老蔣接到何應欽的報告,心中也是頗為頭疼。他既知道陳誠與何應欽之間的長期矛盾,也深知黃維的為人——忠誠可靠,但性格確實過于耿直,不懂變通,容易得罪人。
但是,何應欽畢竟是軍政部長,又是元老重臣,他的面子不能不給。而且,“軍需獨立”制度是他親自批準推行的,黃維公然挑戰這項制度,如果不加以處理,也確實難以服眾,可能會引發其他部隊效仿。
權衡再三,老蔣還是給了何應欽一個交代,并做出批復:“黃維著調任軍事委員會高級參謀。”
“高級參謀”,這是一個典型的“虛職”,有職無權,等于是將黃維從手握重兵的軍長位置上調離了既滿足了何應欽的要求,也算是給陳誠留了面子。
黃維被調離54軍軍長的消息一傳出,最高興的莫過于第九集團軍總司令關麟征了,他等待已久的機會終于來了。關麟征認為,只要黃維一走,54軍群龍無首,便是他趁虛而入,將這支部隊徹底納入自己掌控之下的最佳時機。
關麟征立刻任命自己的親信、集團軍副總司令張耀明,火速前往54軍軍部,以“代理軍長”的名義,接管該軍的一切事務。關麟征打的如意算盤是:先讓張耀明把位置占住,然后逐步清去軍中的“土木系”骨干,安插自己的人馬,最終將54軍“消化”掉。
關麟征還特意給張耀明打氣:“你只管放心地去,我是集團軍總司令,你是副總司令,去代理一個下屬軍的軍長,名正言順。到時候有我和敬公(何應欽)在后面給你撐腰,諒他們土木系的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樣!”
但張耀明卻不像關麟征那么樂觀,他深知54軍是陳誠的“心頭肉”,軍中的團以上軍官幾乎全是陳誠精心挑選和安插的“土木系”骨干,這些人對陳誠忠心耿耿,對外來勢力極為排斥。
張耀明有些顧慮地對關麟征說:“雨東,54軍可不是一般的部隊,那是陳誠的命根子,他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摘桃子?軍里的那些驕兵悍將,可都是只認陳誠,不認我們這些‘外人’的。我這么貿然過去接管,他們要是不配合,甚至鬧起事來,發生嘩變,那可就麻煩了。這事兒,恐怕沒那么簡單啊!”
關麟征卻顯得自信滿滿,說:“怕什么,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黃維都被調走了,他們還能翻起什么浪?我從總部給你調撥一個加強營,充當你的衛隊。你帶著衛隊去上任,我看哪個不長眼的敢炸刺!”
盡管張耀明心中仍有疑慮,但軍令難違,也只能硬著頭皮準備前往54軍軍部。
不過,他們都低估了“土木系”的反擊決心和手段。
當關麟征任命張耀明代理54軍軍長的消息傳到軍中時,整個54軍瞬間炸開了鍋。副軍長傅正模立刻召集了軍部的主要幕僚以及下屬的幾位師長、團長(這些人幾乎清一色是土木系骨干),緊急商議對策。
會議室里,群情激憤,充滿了對關麟征和張耀明的憤怒。
傅正模氣得拍案而起:“豈有此理,這關麟征簡直是欺人太甚,黃維軍長前腳剛走,他后腳就派人來搶地盤,明擺著是要吞并我們54軍,我們絕不能讓他得逞!”
一位性情火爆的團長更是高聲叫囂:“沒錯,他張耀明算個什么東西?也想來當我們的軍長?他要是敢來,弟兄們就跟他拼了,讓他知道知道,這里是陳長官帶出來的部隊,輪不到他們何系的人來撒野!”
傅正模雖然也怒火中燒,但還保持著幾分理智。他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冷靜:“弟兄們稍安勿躁,硬拼不是辦法,反而可能給對方留下口實,我們得想個萬全之策!”
傅正模沉吟片刻,說道:“為今之計,我們必須立刻聯系陳長官,將這里的情況如實稟報,聽聽長官的指示。只要有陳長官在背后撐腰,諒他關麟征也不敢把我們怎么樣!”
眾人紛紛表示贊同。傅正模立刻親自擬寫了一封加急加密電報,詳細敘述了黃維被調離、關麟征派張耀明前來代理軍長的緊急情況,并發往了當時遠在湖北恩施主持第六戰區軍務的陳誠。
陳誠收到電報后,果然勃然大怒。54軍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精銳,是他最重要的嫡系部隊之一,豈容關麟征這個死對頭來染指?他立刻給傅正模回電,措辭極其強硬,指示他們:無論如何,都絕不能讓張耀明插手54軍的任何事務,必要時,可以采取任何手段,阻止其上任,后果由他陳誠一力承擔。
有了陳誠的撐腰,傅正模等人心中大定,底氣也足了。他們立刻行動起來,一方面對內統一思想,嚴陣以待;另一方面則故意向外放出風聲,言辭激烈地表示:54軍全體將士只擁護陳長官認可的軍長,張耀明若敢強行前來上任,第二天就讓他橫尸軍部,有來無回!
這番話語,并非完全是虛張聲勢。54軍的官兵對陳誠極為效忠,真要被逼急了,嘩變火并也并非不可能。
消息傳到準備上任的張耀明耳中,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張耀明原本就對此行心存顧慮,現在看到54軍這幫驕兵悍將竟然擺出了玩命的架勢,哪里還敢真的去“虎口拔牙”,便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借故拖延,遲遲不敢前往54軍軍部。
關麟征得知張耀明被傅正模等人“嚇”得不敢上任,更是氣得七竅生煙,他沒想到土木系的這幫人竟然如此囂張跋扈,連集團軍副總司令都敢公然威脅,但也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破局之法。
就在關麟征為此事煩惱不已的時候,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電話,卻從重慶打了過來——竟然是老蔣親自打來的。
電話里,老蔣并沒有提及54軍的事情,反而用一種看似關心的口吻,詢問關麟征:“雨東啊,聽說你的副手張耀明,近來身體不太好?”
關麟征一頭霧水,不知道老蔣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便如實回答道:“報告校長,他身體很好啊,并無不適,目前正在滇南一帶校閱部隊,一切正常。”
老蔣聽后,只是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便不再多問,掛斷了電話。
這個沒頭沒腦的電話,讓關麟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充滿了困惑和不安。他反復琢磨著老蔣那句“聽說張耀明身體不太好”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思來想去,不得其解。
第二天,關麟征忍不住給自己的老靠山何應欽打了個電話,將老蔣這個奇怪的電話內容告知了何應欽,并詢問其中是否有什么內情。
何應欽聽完,似乎也感到有些蹊蹺,便動用了自己在軍委會內部的人脈進行查探。結果,這一查,不得了。
原來,就在老蔣打電話給關麟征的前幾天,軍委會竟然收到了一份由“張耀明”本人署名、請求辭去第54軍代理軍長職務的報告。報告中的理由是:“卑職奉命代理54軍軍務,然舊疾復發,身體羸弱,恐誤戎機。懇請校長體恤,準予卑職辭去代理軍長兼職,另選賢能,以便安心休養。”
這份報告,言辭懇切,理由“充分”,似乎無可辯駁。老蔣看到這份報告后,或許也樂得順水推舟,便“批準”了張耀明的“辭呈”。他那個打給關麟征的電話,很可能就是在“關心”一下這位“積勞成疾”的副總司令。
但真相是這份辭職報告,根本就不是張耀明本人寫的。簽名和圖章,都是54軍副軍長傅正模膽大包天,私自偽造的。
傅正模眼看硬頂著不讓張耀明上任也不是長久之計,干脆心一橫,玩了一招釜底抽薪的險棋。他模仿張耀明的筆跡,偽造了辭職報告,又不知從哪里弄到了張耀明的印章(或者是私刻了一枚),直接以張耀明的名義上報軍委會,來了個“被辭職”。
關麟征得知真相后,氣得渾身發抖,他沒想到陳誠和土木系的這幫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竟然敢這么干,又想這傅正模竟敢如此行事,背后若沒有陳誠的默許甚至授意,是絕不可能的。
隨即,關麟征立刻給遠在恩施的陳誠發去了一封措辭極其嚴厲的電報,怒斥傅正模膽大妄為,要求陳誠必須立刻查辦傅正模,否則他關麟征就辭去第九集團軍總司令之職。
但對于關麟征的憤怒和威脅,陳誠卻置若罔聞,根本不予理睬。
幾天后,陳誠反而以軍政部次長的身份,從湖北恩施飛到了昆明,召集包括關麟征、宋希濂(第11集團軍總司令)、杜聿明(第5集團軍總司令)等在內的幾位駐滇高級將領開會(名為開會,實則可能是為了進一步協調和布置滇西防務,并安撫各方)。
會議一開始,關麟征便按捺不住怒火,當著眾人的面,冷冷地質問陳誠:“陳次長,對于傅正模偽造文書、欺上瞞下之罪行,您打算如何處置?”
陳誠卻顯得風輕云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慢條斯理地回答道:“雨東兄何必如此動怒?傅正模之事,或有誤會。不過,既然耀明兄身體不適,又與54軍將士有些隔閡,所謂‘一山難容二虎’,強扭的瓜不甜嘛。我看,還是請耀明兄回到他原來熟悉的第52軍去,或許更為妥當一些。至于54軍嘛,我看方天(土木系另一干將)就不錯,可以接任軍長。”
關麟征聽后,憤怒不已,當眾指著陳誠,厲聲諷刺道:“陳次長的心胸實在是太小了,連一個軍長都不愿意放手,只知道封閉在土木系這個小圈子里!”
陳誠本來就有嚴重的胃病,加上平日里養尊處優,哪里受得了這等當眾的羞辱和攻擊?據說,他聽到關麟征這番話后,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竟然當場引發了胃病劇痛,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場會議,自然是不歡而散。陳誠與關麟征之間的矛盾,也因為這次54軍風波而徹底激化,達到了頂點。
陳誠飛回重慶后,立刻向老蔣遞交了辭去遠征軍司令長官(當時他兼任此職)的辭呈,以表達對關麟征“犯上作亂”的強烈不滿。
老蔣為了平息這場風波,采取了一套明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實則明顯偏袒陳誠的處理方式:
首先,將挑起事端的傅正模撤職查辦。
其次,將第54軍從第九集團軍的建制中劃撥出來,改歸宋希濂的第十一集團軍指揮,軍長由陳誠的心腹干將方天接任。
最后,將第九集團軍副總司令張耀明,調到了楊虎城舊部改編的第三十八軍去當軍長。這看似是給了個軍長的實職,但第三十八軍是典型的雜牌部隊,戰斗力、裝備、地位都遠無法與中央軍主力相比,實際上是將張耀明邊緣化了。
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下來,結果是:陳誠的“土木系”勢力絲毫未損,牢牢掌控著54軍這支精銳;黃維雖然被調離,但54軍掌握在土木系手中;而挑起事端的關麟征,卻落得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下場,不僅沒能吃下54軍,甚至他自己的基本班底(得力干將張耀明被調離,54軍被劃出第九集團軍建制)也因此被打散。
1944年冬,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在昆明成立,準備編設四個方面軍,其中以盧漢第一方面軍司令官,張發奎為第二方面軍司令官,湯恩伯為第三方面軍司令官,王耀武為第四方面軍司令官,關麟征僅為第一方面軍副司令官。
盧漢、張發奎都是老資格,而湯恩伯是關麟征的老上司,只有王耀武是黃埔三期生。從這點來看,關麟征作為副司令官,也談不上吃虧,畢竟王耀武是另類的存在。
當然,關麟征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抗戰勝利后,陳誠大權在握,取代何應欽成為參謀總長,關麟征自然沒好日子過,被打發到中央軍校擔任校長,再也沒有帶過兵。
擔任了參謀總長,掌握軍隊大權,關麟征再未實際指揮過部隊,被打發到中央軍校擔任校長。
1949年11月,關麟征攜家人乘飛機前往香港,自此在香港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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