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y Talk
無用之妝——藝術的再生與新生
在美妝行業從“美麗經濟”向“責任經濟”轉型的當下,“循環與再生”幾乎重塑了產業鏈的每個環節。在回收之外,“再生”是否能夠突破僵局,成為“新生”的土壤?化妝臺上的“無用之物”是否有看不見的價值,“無用之妝”真的無用嗎?我們選擇與藝術家們聊聊。
本次邀請到的3位藝術家,他們用作品打破材料的固有定義,呈現出了日常之物的另一種形態。在創作中,將生活中的“無用”,化作藝術中的“有用”。同時,我們也想探討“無用之妝”于另一維度的定義:妝容是否有高下之分,美是否應該被衡量,審美為何趨同又因何改變?
*按采訪先后為序
COSMO X 熊佳翔
COSMO:你為什么會選擇化妝品作為顏料?
熊佳翔:我不是一味地把化妝品當作顏料在使用,其實顏料的概念晚于化妝的概念,化妝品對我來講具有更廣泛的意義,它關于親密關系和成長經歷,包含著對很多事情的思辨與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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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幸福呢》與《Good Luck》系列?
以上兩個作品是藝術家熊佳翔參考迷彩圖案制作而成,
巧妙連接了化妝與偽裝的概念,
將危機和日常的圖像結合到一起。
COSMO:在創作過程中,你對自己所選擇的“顏料”是否有了新的認識?
熊佳翔:有趣的地方在于,你知道它們有時 是“顏料”,有時候不是。 這其中充滿 矛盾,比如,暴力和性感,幽默和脆弱,而我的繪畫不是調和它們。這可能牽涉到你如何理解著色,關于色彩的爭論在藝術史中一直是重要的。無論品牌,諸多產品我都會拿來用。
在正常的妝造中,大家或許不太喜歡臉上出現“卡粉”的現象,但如果“卡粉”的效果出現在畫面上,它或許是另一種風景。對我來講,化妝品不會有好用和難用的區別,因為這取決于你在創作中如何根據不同的材質,來調動和轉換它。比如,加膠或者油脂,來滿足我的“涂抹”要求。
工作材料 ?
對于化妝這件事的新認識,是因為我的妹妹,她有一定的容貌焦慮并且在學化妝,我們經常在一起研究“化妝”,比如,化妝的美化功能是不是化妝的全部,我們或許就像過度關注性別一樣,過度關注了化妝的功能性。
COSMO:什么是你眼中的無用之妝?
熊佳翔:在我眼里其實沒有無用之妝的概念,這就像大家經常在討論藝術的有用與無用,在我看來是可笑的。化妝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它可能不止是在臉上下功夫, 我覺得它是一種心理訴求,它跟你所處的空間和想呈現出的樣子有關,你想把自己隱藏起來,還是以多大程度把自己曝光出來,這些想法都隱藏在“化妝”當中。你的神態、語氣,都是一種化妝,它是一個很廣泛的概念。
《Good Luck》系列?
COSMO:在作品面向市場時,你聽到了哪些聲音?
熊佳翔:有些藏家是很敏感的,也很熱衷于和我討論這些,比如,是否與消費主義相關、是否有性別議題等等。作品中的材料性也是我創作中想強調的一方面,所以 大家對這點感興趣,也是我樂見的。有些藏家會給我寄送自己的化妝品,進行“投 喂”,這種小鏈接對我來說還蠻有意義的。品牌也很感興趣,他們會把新款寄過來給我做嘗試,這也體現了品牌的包容性與先鋒意識,我們都想有更多在文化方面的探索創造。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會促使大家不斷思考我們面對的生活和自己,而不只是單純地美化生活,商業和藝術在未來會更具有互動性。
《鍍金》系列 ?
COSMO:繪畫中的廢棄材料,你一般會如何處置?
熊佳翔:上次個展中,鋪在地面上的草木灰是我工作室暖爐的爐灰,被發揮熱量之后的剩余物,從生活中進入到了作品里,并承擔了相應的概念和位置,在這方面我也會有意地去選擇,比如,我調色的碗是易降解、可回收的材質。環境問題是最重要和急需討論的話題之一,在我們的文化中,也一直把“環境”視為一個更大的身體來看待。
熊佳翔個展《雨水與灰塵》,現場地面由草木灰鋪就 ?
COSMO:物質的不可再生,是否讓你產生“匱乏感”?
熊佳翔:就匱乏感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概念,我自己的匱乏感往往來自精神,就像藝術作品是不可復制的,沒有人能畫出一幅一模一樣的畫,買東西時也不會找到完全“理想化”的東西,但這也變成了我創造和創作的驅動力,服裝也好、家居也好,我買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會去做出來。
熊佳翔為自己做的椅子?
COSMO X 王偉偉
COSMO:你為什么會選擇紙來作為材料?
王偉偉:大多數傳統意義上的雕塑家 ,都選擇用金屬等材質,但我選擇紙。紙張沒有金屬那種冰冷、堅硬的 感覺,它是有溫度的,有女性那種柔軟的感覺。對于一個女性雕塑家來說,這樣的感受是很親切的,和我也比較貼切。
瓦楞作品《盛宴》 ?
現成品屬性賦予了作品的再生與可循環特性
我小時候寫書法,也喜歡收集本子,喜歡各種各樣手工紙的質感。 紙張的文化屬性也是吸引我去選擇它的一個原因,從很早以前的造紙術,再到宣紙上的繪畫與書法,它有很長的歷史。 我用國畫用的宣紙紙漿,通過多次的調和與配比,讓著色呈現出一種水墨般的質感。 在觸碰到材料的時候,它就像是一種由心至物的實踐過程,紙張的腐敗感,也是創作中的一種美學體驗。 其實你看到的“腐敗感”對我來說是關于材料的“物質感”,是心與物的一種交互關系。
COSMO:創作中,你會怎樣處理廢料?
王偉偉:每次拿到樣板紙漿的時候,我都會先測試一下是否能達到我想要的暈染效果,對不太理想的樣品,我可能先留一下,它或許能運用在今后的創作當中,每一個小小的材料都很珍貴,所以我在使用材料時也會很節儉,不會浪費。
我有專門的箱子,按照材質來分類,有裝木頭、金屬零件的,也有裝一些紙漿廢料,或者購物留下的漂亮包裝紙袋,漂亮的瓶瓶罐罐,一切漂亮的小玩意都積攢著。擰下來的螺絲也有專門的小盒子來裝它們,因為你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會用到。有時候就是因為缺一顆螺絲,你要費好大的力氣。現在用不到的東西,沒準哪天就能用上了。
王偉偉自制的材料分類箱?
COSMO:你作品中的面孔,都是從哪里獲取靈感的?
王偉偉:我在生活中無論是看圖片還是人,會更關注表情與眼神。2019年個展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很大的眼睛,那雙眼睛是維特根斯坦的眼睛,我從照片里看到的,它非常特別,感覺它能夠看穿一切。上學的時候我還做過墨西哥女畫家弗里達的雕塑,靈感來源于她的自畫像,她的個性強烈,執拗,還有一點神經質,我被她眾多自畫像中所呈現的眼神打動了
《默 》與《Seeing》 ?
創作中我不是完全復制一個真實的人物,或是真實的照片,而是會根據他們打動我的那個瞬間,再次加工創作,憑借印象來雕塑。我創作人像,像是在創作一個性格或是人格,就像是到了另一個現實中,它是通過我的手和物質的碰撞來完成的。就像我最初說,我通過雕塑,創造了和我有某種精神性鏈接的平行宇宙。
COSMO:在你的作品中,我們常??吹借Υ帽环糯?,這和你心中對美的定義有關嗎?
王偉偉:有時候藝術家需要這種“丑陋”與“有趣”去呈現出更大的力量,反倒是現實中看起來很完美無瑕的形象,會讓人失去創作的欲望,藝術和現實生活是不一樣的。我很喜歡有個性的面孔,不是千篇一律的標準臉,我喜歡很鮮明的線條,和明確的性格,一個人所透露出的氣質和氣場,比五官漂亮更重要。動機、過程和目的決定了審美,在藝術創作當中,審美并不需要重視使用體驗,更強調精神需求。比起日常生活中的“美與不美”藝術創作有其獨特的審美方式。
《我很可愛》 ?
COSMO:常有人說學藝術的人更會化妝,你在化妝方面有哪些心得嗎?
王偉偉:我不認為是這樣的,我也沒有更深刻地鉆研,首先我不會用畫畫或是做雕塑的方式給自己 化妝,身邊有人這樣畫,但這樣的妝面只在室內特定光源下是好看的,到了戶外強光里一看,痕跡特別明顯。我不喜歡強烈的妝感,最重要的還是自然,去呈現出一個人的氣質,其實化妝也是一種審美。
《望》?
COSMO:對你來說什么是“無用之妝”?
王偉偉:我買過一些美容產品,包裝非常沒有質感。對我來說,是不會再回購的產品和使用率不高的產品吧。
COSMO X 胡為一
COSMO:你為什么會在作品中使用“舊物件”,靈感從何而來?
胡為一:我讀大學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創作習慣,這個習慣當然也受到了很多藝術家,以及我父親的影響。我父親經常會從古董店里淘一些小物件,二戰時候的勛章,使用過的水壺、馬鞍等等,這不是常規的旅行紀念品,但在他眼里,這些物品被使用過,它們背后是有故事的。被人使用過的氣味與痕跡,對藝術家來說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COSMO:對您來說,舊物件和創作靈感哪一個先來?
胡為一:都會有,我會提前買一堆東西,或者說去收一堆東西。我總覺得我像是有收藏癖,把東西買下來放到倉庫的時候,我會有一種滿足感。
胡為一工作室里的各種雜物?
我的工作室就跟廢品回收站差不多。別的藝術家展覽后剩下的物料我也會拿走,商業攝影定制的一些道具我也會搬走。拍商業攝影在我看來其實是特別浪費的事,經常會為了要一個效果去大費周章定做道具。我倉庫里大大小小的亞克力、不銹鋼盆,估計至少有二十個左右,我總覺得這些東西很可惜,總想著它們能用得到,有時間會被做成作品。
COSMO:如果讓你與美妝產品進行合作,你想共創出怎樣的產品?
胡為一:我 之前與化妝品品牌有過跨界的合作,品牌會對我作品中的花很感興趣,所以以展覽的形式呈現了出來。
《觸角》系列?
還有一次合作是用包裝盒去做裝置,去反映摩登時代,對我來講,化妝品盒就像是城市,把它們拼起來,就形成了一個景觀。對于當代藝術領域,大多數作品的產出都具備一個技術門檻,但目前看到的很多藝術和商業的合作,僅僅是很簡單的把藝術家的作品印在產品或者包裝盒上。如果是經典的藝術IP這樣做沒問題,但大部分藝術家都缺乏社會面的認可和知名度,這樣做可能并不會被大眾接受。
COSMO:你曾在作品中使用花汁印相法,對你來說這種創作方式有怎樣的吸引力?
胡為一:花汁印相、藍曬法,曾經被用來制作標本,我們能在博物館中看到很多相關的作品,人們把活著的東西客體化,保留下來。世上萬物都有時效性,包括我們的生命,相對而言,所有東西到時候都會消失,所以才想著把它保留下來,延續得久一點。 花盛開的狀態可能只能持續幾天,但把它用花汁印相法做成了照片之后,它的生命被延長了,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更長。 但這種延長也具有某種代價,就像是在跟魔鬼做交易。
COSMO:你的展覽《翠玉錄》中,我們看到了電子元件被提煉成了金,這一系列的靈感從何而來?
胡為一:靈感源于我對微觀世界及煉金術的興趣。幾年前我突然對微觀世界開始感興趣,意識到很多細小 的東西控制著這個世界,它們有更強大的力量,古希臘煉金術提及物質可相互轉化,巨大的宇宙用顯微鏡去看,只是一粒一粒微塵。
《翠玉錄》展覽現場?
所以在做這個系列的時候,我是在用一種最遠古的方式去解構它們。這也和我經常去廢品收購站有關,科技的東西,當它們流入市場之后,就變成了一場淘金的游戲,大家在用這些元件把金子煉出來,古老煉金術與現代淘金游戲相呼應,科技時代人與古人共享黃金基底,做相似工作。
《翠玉錄》展覽現場?
COSMO:你是怎么看待AI 對現實的美化,以及審美同質化的趨勢的?
胡為一:在社交軟件圖像泛濫的當下,人們的審美趨向同質化,多樣性正逐漸消失,就像生物的滅絕一樣,審美也會存在相似的危機。在我看來,審美趨同其實是伴隨著某種暴力在里面,滅絕后我們再想通過技術去修復,通過文字去描述,都始終沒辦法達到原生的狀態了。但我認為,這正是藝術家在這個時代所應承擔的責任,如果我的工作能為這個時代的多樣性產生一點幫助,我也會覺得很榮幸。
COSMO:從你的角度來講,什么是美?
胡為一:如果我說“美應該是這樣”,那也是一種暴力,美從一開始就不能被定義,一旦被定義,這個東西就死掉了。美應該是一個活著的狀態,每個人都去找尋它,是一個探索的過程。美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因為你抓不住它,這就好像輪回的時尚一樣,很多東西看似過去了,未來它又會來。流動的狀態是最好的,像水一樣。
對美的理解和接納,實際上構成了一種審美循環。在這個循環中,不同的審美趨勢和觀念隨著時間和社會的變遷而興起、流行,然后逐漸被新的審美所取代,但又在某種程度上被重新發掘和欣賞,形成一種螺旋式上升的發展過程。
《集結》展覽現場?
COSMO:那如果從你的角度來看,什么是你眼中的“無用之妝”?
胡為一:對我來說,可能化妝都是沒必要的,化妝是根據每個人的特點來的,它沒有標準答案,這也是為什么我覺得審美多樣性很有必要。之前很多人在糾結是不是要把雀斑點掉,但忽然間竟開始流行雀斑妝了,所以一切都在快速的變化之中,缺陷和瑕疵也可以是美的記憶點。
化妝不只關乎審美,它有更深層的文化支撐,到最后我們還是要回到“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 我要到哪里去? ”這一問題上。
原文刊載于《時尚COSMO》4月刊
編輯:Ziyi Fang
新媒體編輯:Yuri
撰文:盧雨芙
攝影:于欣龍、高山松淼(熊佳翔部分攝影師)
設計:遲遲
新媒體美編:姜黑勒久
圖源:時尚COSMO、藝術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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