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 汪一
汪一的個展“沿著河岸”正在龍美術館(西岸館)展出,這已是藝術家本年度第二場大型美術館個展。此次展覽特別梳理汪一近期的創作,以其詭譎的綠島、幽藍的河流與沉默的船只,構建了一個介于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精神場域,將觀眾引入一場充滿文學性與哲學性的視覺漫游。
“汪一:沿著河岸”展覽現場,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攝影:Shaunley
“汪一:沿著河岸”展覽現場,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攝影:Shaunley
“汪一:沿著河岸”展覽現場,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攝影:Shaunley
虛構景觀中的精神隱喻
從早期以游歷為素材的風景創作,到近年來以文本為基礎的架空景觀,汪一的創作始終圍繞“逃離”與“回歸”展開。汪一在采訪中形象地將自身經歷比作“被推著走的河流”,而他的創作,則如同在這既定河流之上,做出的“主動選擇的漂流”。也正是在這樣的創作理念下,“河流”這一元素在汪一的創作世界里,被賦予了極為獨特且深刻的象征意義。
汪一《離岸》,2024,布面油畫,200x150cm
深入到他的“河流”系列作品中,我們能察覺到船只與水流之間所形成的一種微妙對抗關系——船身看似向前,實則被暗流裹挾。這種矛盾正是藝術家對現代人精神狀態的精準捕捉:我們渴望逃離城市的規訓,卻又在孤島中遭遇新的困境。
進一步探究汪一的作品,會發現其中的“自然”和“景觀”從來不是純粹的風景。無論是運載棺槨的擺渡船,還是藏有毒蛇的密林,它們都承載著人類的活動痕跡與欲望的暗流。汪一坦言:“我的自然景觀是被文本和記憶重塑的,它們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容器。”
汪一《死亡之島》,2018,布面油畫,200x250cm
正因如此,在汪一所構建的畫面情境中,河流既是人們試圖逃離當下繁雜的路徑,同時又像是最終回歸內心寧靜的宿命;而孤島,看似是一處能讓人躲避喧囂的庇護所,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禁錮心靈的囚牢。這種充滿矛盾性的表達,恰恰是對現代人群體境遇的真實映照——在喧囂中渴望孤獨,在孤獨中恐懼虛無。
將目光聚焦到本次展覽,無論是最新創作、震撼人心的巨幅油畫《綠島》《藍島》,還是創作于2018年的代表作《死亡之島》,都毫無例外地彌漫著一種強烈的矛盾張力。在這些作品里,既能感受到藝術家對城市生活的決然逃離之意,又能從中捕捉到其對終極歸宿的深沉凝視。
“汪一:沿著河岸”展覽現場,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攝影:Shaunley
“汪一:沿著河岸”展覽現場,龍美術館(西岸館),上海,攝影:Shaunley
汪一所構建的意象網絡宛如一面精準的精神棱鏡,將城市文明中個體所面臨的深層焦慮,以及對生命意義的永恒追問,清晰地折射出來。正如藝術家所言:“一旦駕船遠航,最終面臨的可能是死亡之島,但那反而成了最踏實的歸宿。”
敘事與留白——文學性的視覺轉化
汪一的畫面總帶有強烈的文學性。他擅長從經典文本中截取片段,充分利用文本本身的視覺化特點,從故事的情節、角色的情感等方面尋找靈感,并通過自我代入的方式,將自己融入到作品的角色中,以觀察者的視角進行創作。同時,他有意挑戰傳統敘事的既定結局,采用開放式的敘事方式,讓觀眾自行想象故事的后續發展,這種“未完成的敘事”增加了作品的互動性與趣味性。
在這些作品中,雖然沒有非常明顯的隱喻,但通過畫面中的人物、場景以及敘事,觀眾可以感受到藝術家對現實世界的思索。例如,在《小人國》的畫面中,遠處飄來的船、島上的小人等元素,暗示著未知與探索;藍島中發生的船難、蛇等元素,則增添了作品的神秘與緊張氛圍。這種描繪手法使作品具有豐富的層次和內涵,引發觀眾對人性、社會等問題的深入思考。
汪一《小人國》,2025,布面油畫,200x150cm
汪一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愛倫·坡的《阿瑟·戈登·皮姆歷險記》、巴西作家吉馬朗埃斯·羅薩的《河的第三岸》等文學作品,為他提供了全新的敘事框架。這些文本中的孤島、船難與神秘儀式,與他內心對于“逃離”的執念不謀而合。比如,《藍島》與《綠島》的創作靈感就源于儒勒·凡爾納續寫的《冰上斯芬克斯》,其未完成的悲劇性結尾被汪一轉化為鏡像般的雙島敘事。
在視覺呈現上,色調明亮的《綠島》與氛圍陰郁的《藍島》形成鮮明的鏡像對照,似乎在傳達理想與現實的差異。汪一對此解讀稱,綠色代表“對外顯狀態的接納”,藍色則象征“隱藏與不安”。這種色彩選擇并非偶然,而是藝術家對自身焦慮的視覺轉化,正如他所說:“色彩讓我在畫面中自洽,哪怕主題是低落的。”借由色彩的巧妙運用,汪一不僅在作品中構建了獨特的表達體系,也為觀眾理解其創作提供了視覺線索。
汪一《綠島》,2025,布面油畫,200x400cm
汪一《藍島》,2025,布面油畫,200x400cm
突破技法熟稔帶來的制式感
在創作過程中,汪一有著獨特的工作方式。他通常會先繪制小稿,這些小稿是他對事物的第一印象,包含著他的感受和記憶點。在將小稿放大創作成大畫時,他會融入豐富的細節與大膽的想象力。
與多數藝術家不同,汪一并不刻意追求大畫與小稿的完全一致,而是把大畫視作一件全新的作品重新創作。在此過程中,他通過持續的思考與想象,為作品增添各類元素,使畫面愈發豐富生動。
汪一《順流而上》手稿,2024,紙本水彩,10x10.5cm
汪一《逆流而上》, 2024,布面油畫,200x200cm
然而,隨著創作的推進,作品會逐漸偏離原本的場景,但卻愈發貼近藝術家內心想要表達的東西。這種創作方式體現了他對藝術創作的獨特理解,即藝術不是對現實的復制,而是對內心世界的表達。
在材料選擇上,汪一不斷嘗試各種不同的媒介,如布面油畫、木布板蠟畫、酪素、色粉、礦物質顏料等。他認為,當對一種材料的手感過于熟悉,形成制式感時,就會影響創作的創新性。因此,他會選擇不適應的材料進行創作,以打破這種制式感。
汪一畫面局部,由干酪素媒介形成的肌理
汪一畫面局部,由蠟媒介形成的肌理
例如,蠟畫是一種難以畫得細膩的材料,但他通過嘗試用不同的力度捻開、刮擦等方式,探索蠟畫的獨特表現力。在使用蠟畫的過程中,他逐漸掌握了這種材料的特性,能夠用它創作出相對真實或具象的作品。
而對于油畫,他則試圖摒棄傳統寫實的手法,通過加入色粉、樹脂等顏料,在畫布上進行隨機涂抹,尋找一種亂涂亂抹的隨機性,以避免回想到過去畫寫實作品的感覺。這種對材料的不斷探索和創新,使他的作品呈現出豐富多樣的視覺效果。
這種對材料的“不安全感”,恰恰成為汪一保持創作活力的關鍵。他坦言:“蠟畫讓我回到一種笨拙的狀態。”通過不斷切換媒介,藝術家得以在控制與失控之間找到平衡,從而避免陷入風格化的窠臼。
汪一《繃緊的繩子》,2025,木板蠟畫,30x40cm
汪一《飄走的船》, 2025,木 板蠟畫,30x40cm
在不斷變化中尋找新的敘事可能
汪一的創作經歷了多次轉型與突破。早期,他受到寫實教育的影響,作品多為人像,且風格偏黑白,如描繪紅磨坊后臺舞女的作品,帶有一定的情色元素。之后,他試圖擺脫寫實的束縛,轉向表現主義風格,創作了一些架空感的作品,如描繪天上神明唱歌等場景,但這些作品缺乏持續的靈感支撐。
汪一《黑雨》,2015,布面油畫,200x200cm
隨著創作的深入,他開始介入實際體驗,通過旅行、閱讀等方式獲取靈感,并將敘事元素融入作品中。在疫情期間,他更是以文本為主要創作來源,進一步發展了融合敘事語言的創作風格。這種轉變體現了他對藝術不斷探索的精神,以及對自身創作的不斷突破。從早期追求形式上的改變,到后來注重作品內涵的表達,他的創作逐漸走向成熟與多元。
近年來,汪一的作品在拍賣市場屢創新高,但他對商業的態度始終清醒。“前期商業是推力,讓我快速迭代創作。”他將商業成功視為展覽循環的必要條件,而藝術家需要有展覽的認可才能有持續創作的動力。然而,年初接連的兩場大型個展也讓他意識到合理把控工作節奏的重要性——汪一在3個月內創作了十多件作品,其中包含不少大尺幅畫作,“高密度的展覽消耗太大,我需要暫停。”汪一表示,一年20多張畫已經是他的極限,他需要預留出時間來思考新的創作方向。
汪一《銀月》,2022,布面油畫,200x200cm,該作品以138萬人民幣于中國嘉德2024秋拍拍出
展望下一步,汪一已將目光聚焦于人物敘事。汪一表示,長期專注于景觀描繪讓他產生了“手感疲勞”,而人物的介入能帶來新的敘事可能。他計劃弱化場景細節,將創作重心聚焦于人物心理狀態的呈現。這類形象在他過往作品中已有所體現,即便他們并非視覺中心——側臉、眼神渙散、嘴角低垂的人物,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推搡。此創作方向的轉變并非偶然。汪一早期以人像創作開啟藝術生涯,如今擺脫了制式化表達的束縛后,再次回歸人像領域,即將展開心理肖像探索,他又將會為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著實令人拭目以待。
*以上圖片致謝藝術家、龍美術館
出品人:董瑞、吳雙
采訪、撰文、 版式設計: Tina
審校:王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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