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五年冬,蘇州城西瓦子巷積雪三尺。綢緞商沈萬金踩著鹿皮暖靴經過人市時,忽被一陣幽香牽住腳步。但見墻角跪著個瘦馬般的少女,青衣裹著單薄身子,頸后草標在朔風中簌簌作響。最奇的是她發間別著朵白梅——這寒冬臘月,哪來的新鮮梅花?
"這婢子什么來歷?"沈萬金鎏金煙桿挑起少女下巴,赫然發現她右眼角有顆滴淚痣,與自己三年前逼死的繡娘阿秀一模一樣。
牙婆堆著笑湊近:"回老爺話,這丫頭叫青娥,原是揚州瘦馬,主家犯事才發賣..."話音未落,少女突然抬頭,沈萬金如遭雷擊——那雙杏眼里竟映著自家祠堂的供桌!
"六兩銀子,多一文不要。"沈萬金甩下錢袋時,沒看見青娥唇角滲出的黑血,正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綻開朵朵紅梅。
青娥入府當夜,沈家就出了怪事。廚娘五更起來蒸糕,見灶臺前蹲著個背影,正將滿地老鼠尸體塞進灶膛。待舉燈照看,卻見青娥捧著灰盆回頭一笑:"奴婢在收灶馬呢。"那灰盆里哪是什么草灰,分明是燒了一半的紙人!
七日后冬至,沈萬金發現書房賬本被人改動。原本"廿三戶欠銀一百二十兩"的字跡,竟變成"廿三條人命"的朱砂小楷。更駭人的是,墨跡未干處還粘著半片指甲——正是阿秀當年被門夾斷的尾指甲。
臘八祭灶那晚,沈萬金半夜驚醒,見床帳外立著個人影。青娥的聲音幽幽飄來:"老爺的發辮散了..."他摸向腦后,卻抓到一個冰涼的東西——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辮子,而是條浸透井水的麻繩!
除夕夜,沈萬金終于忍無可忍,命人將青娥捆了扔進廢井。麻繩剛勒緊少女脖頸,井底突然傳來"咚咚"敲擊聲,像是有人在下面頂那方鎮井石磨。
管家舉著火把一照,井水竟映出三年前的景象:暴雨夜,阿秀跪著哀求寬限債期。沈萬金笑著把算盤砸在她臉上:"要么今夜陪宿抵債,要么把女兒賣去揚州..."少女轉身欲逃,被他一把推下井去。最駭人的是,水面倒影里分明顯示——當時沈萬金還往井里倒了三桶石灰!
"現在知道為何我總在井臺梳頭了?"青娥的聲音突然從井壁四面八方傳來,"您倒的石灰...燒得我眼睛好疼啊..."
中元節子時,沈家庫房的銀錠突然長出綠毛。沈萬金翻開賬本,墨字竟化作血蚯蚓蠕動,最終凝成新賬:"借命一條,利滾利,今當取廿三命相償。"
后院傳來瓷器碎裂聲。沈萬金持祖傳的桃木算盤沖出去,看見終生難忘的景象:二十三個無頭女子在月下排成債簿上的"廿三戶"隊列,每人都穿著阿秀的染血嫁衣。為首者捧著的漆盤里,盛著他獨子沈玉麒的頭顱!
"第一筆利息。"青娥的聲音從兒子嘴里傳出。沈萬金發狂般撥動算珠,那些檀木珠子卻化作骷髏頭,咬住他手指不放。飄飛的賬頁變成火蝴蝶,落在他綢緞衣裳上就燒出個人形窟窿。
五更梆子響時,沈宅已成火海。逃出來的丫鬟說,最后看見老爺抱著本賬冊跳進了那口井。三個月后,有盜墓賊掘開沈家祖墳,發現棺材里塞滿了長著人臉的金元寶。
更詭異的是,這些金錠每經手一人,就會多出一道血絲。有個曾接濟過阿秀老母的貨郎,夜間總見窗欞上別著朵白梅。而沈家那些沾血的債據,后來都變成了冥婚用的婚書,在鬼市上能賣十兩銀子一張。
今蘇州玄妙觀后有條"算盤巷",陰雨天能聽見女子撥算珠的聲音。巷口有株百年老梅,花開時總有一枝特別紅。老道士說,那是當年青娥留下的最后一滴血。
異史氏曰:
富家算盤響叮當,
貧女淚落結冰霜。
莫道金銀能通神,
黃泉路上算總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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