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梧桐樹蔭下，總能看到王阿婆牽著三條花色各異的牽引繩。

那只油光水滑的金毛叫黃豆，渾身黝黑的拉布拉多叫雪球，最邊上那只耷拉著耳朵的斗牛犬，正是今日故事的主角——年糕。

“你就不走了是吧？”王阿婆第三次催促，手里的牽引繩卻像被焊在柏油路上。

年糕趴在馬路上愣是不肯挪動半步，肚皮上的絨毛還沾著幾片落葉，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方才大學生離去的方向。

二十分鐘前，穿白T恤的男生蹲在路邊，先給雪球撓了五分鐘下巴，又給黃豆揉了三分鐘肚皮。

年糕當時正忙著和電線桿較勁，等回過神來，只看見男生背包上的史努比掛件一晃一晃消失在轉角。

“祖宗哎，人家都走遠了?！蓖醢⑵盘统隹诖锏呐Ｈ飧?，往常能讓年糕跳華爾茲的香味此刻失了效。

小狗的耳朵動了動，突然翻身坐起，對著路口發出綿長的嗚咽，這聲調我熟得很，上次它發現鄰居家金毛有新玩具時，也是這般委屈。

柏油馬路被正午的太陽烤得發燙，我站在報刊亭屋檐下，看著這場僵持戰逐漸引來圍觀。

穿碎花裙的姑娘舉著手機錄像，騎電動車的大叔剎住車支起腳撐，連隔壁五金店老板都端著搪瓷缸子踱出來。

“要不您抱著走？”有人出主意，王阿婆擺擺手，七十歲的人哪抱得動幾十斤的大狗，說話間，年糕已經換了戰術，把腦袋枕在交疊的前爪上，活脫脫一尊望夫石雕像。

轉機出現在十分鐘后，那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折返回來取遺忘的遮陽傘，年糕突然觸電般彈起來，尾巴搖得能扇出風。

到底是年輕人有辦法，男生蹲下身時特意解開腕上的運動發帶，讓年糕咬著玩。

當溫熱的手掌撫過狗狗的腦袋瓜，小家伙喉嚨里立刻溢出咕嚕聲，后腿不自覺地開始踩奶。

“這狗成精了吧？”五金店老板的搪瓷缸停在半空……

可不是么，年糕享受完服務，還不忘沖黃豆揚了揚下巴，那得意勁兒活像考了滿分的孩子。

倒是雪球突然竄過來想分杯羹，被王阿婆眼疾手快拽住牽引繩——好家伙，這醋壇子打翻還帶連鎖反應的。

我跟著他們走到小區門口，聽見保安老張打趣：“年糕今天又上表演課啦？”

王阿婆從帆布袋里摸出梳子，邊給小狗順毛邊嘆氣：“比帶孫子還累，上回為搶新買的發聲鴨子，仨毛孩子能吵出八個聲部。”

暮色漸濃時，我又在便利店遇見這神奇的一家四口，年糕正扒著冰柜磨爪子，王阿婆舉著根寵物冰淇淋和它談判：“吃完這個，明天不許再躺馬路聽見沒？”

玻璃窗映出小狗狡黠的眼神，分明寫著：下次還敢?。。?/p>

回家的路燈次第亮起，我忽然想起動物行為學教授說過的話：當寵物表現出人類情緒，或許不是它們在學習我們，而是我們終于讀懂了它們跨越物種的心事。

就像此刻櫥窗里，年糕正把沾著奶油的鼻尖湊向主人，而雪球和黃豆為半根磨牙棒較勁的模樣，分明是縮小版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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