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金箔,粘稠地裹在皮膚上。我抹了把額頭的汗,手里的螺絲刀在空調外機外殼上敲出清脆聲響。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檢修了,老式居民樓斑駁的外墻上,生銹的支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又來了?"樓下突然傳來清泠的女聲。我探出頭,正對上一雙含著慍怒的杏眼。林曉月穿著薄荷綠真絲睡裙站在陽臺,細碎陽光穿過她蓬松的卷發,在鎖骨處投下細密的光斑。她懷里抱著的繡球花沾滿水珠,有幾滴正順著花莖滑進領口。
我慌忙別開視線:"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保證......"
話音未落,外機突然發出拖拉機般的轟鳴。林曉月養的三花貓從她腳邊竄過,碰倒了噴水壺,透明水痕在瓷磚上蜿蜒成河。我們隔著五層樓的距離僵持,空氣里飄著她常用的雪松香水味,混著空調冷凝水的鐵銹氣。
直到物業王叔舉著喇叭在樓下喊:"小陳啊,你那個外機再不修好,整棟樓的電表都要跳閘了!"
深夜十一點,我蹲在工具箱前清點零件。月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畫出銀灰琴鍵。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林曉月發來的消息:"明天要下雨,外機檢修需要幫忙嗎?"
我盯著對話框看了三分鐘,直到屏幕暗下去又按亮。隔壁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還有她哄貓時特有的綿軟尾音。上周替她修水管時就注意到,她客廳擺著十二個造型各異的花瓶,每個都插著當季鮮花。
次日清晨積雨云低垂,空氣沉甸甸壓著草木腥氣。我架好梯子時,林曉月端著青瓷碗出現在天臺門口。她今天換了亞麻襯衫裙,發梢別著朵藍紫色桔梗。
"冰鎮綠豆湯。"她把碗推過來時,小指上的銀戒劃過我手背,"你昨天工具箱里有消音棉?"
我手一抖,螺絲掉進排水管發出叮咚回響。她忽然笑出聲,眼尾漾起細紋:"陳工程師也會緊張?"說著挽起袖子幫我扶住晃動的支架,腕間檀木手串撞在鐵架上,散開若有若無的沉香。
暴雨是在傍晚襲來的。我正在測試新裝的減震墊,豆大雨點砸在外機上噼啪作響。林曉月的驚呼聲混在雨聲里:"陳默!你的工具箱!"
我們手忙腳亂收拾工具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雨水順著她鼻尖滴在我手背上,涼得像她冰箱里剛拿出來的楊梅汁。"去我家擦擦吧,"她說,"你后背全濕透了。"
玄關處,三花貓蹭著我的褲腳嗅來嗅去。林曉月翻找毛巾時,我注意到電視柜上的相框——畢業照里的她抱著花束站在玻璃花房前,身邊空著半個人的位置。
"要姜茶還是普洱?"她從廚房探出頭,蒸汽模糊了鏡片。我正要回答,窗外忽然炸響驚雷。整棟樓陷入黑暗的瞬間,我聽見陶瓷碎裂的聲音。
"別動!"我摸出手機照明,看見她赤腳站在滿地瓷片中間。鮮血從腳趾滲出,在橡木地板上綻開暗紅的花。我下意識打橫抱起她,她身上雨水和檀香的味道突然變得很近。
應急燈亮起時,我們正以極其狼狽的姿勢跌坐在沙發上。她的發卡勾住了我的襯衫紐扣,貓在我們腳邊焦急地轉圈。窗外風雨呼嘯,我耳朵貼著她劇烈起伏的胸口,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后來我們誰都沒提那個雨夜。只是每天清晨,我的門把手上會掛著手作三明治;而她收快遞時,總能"恰好"遇到我下樓倒垃圾。直到某個周末深夜,急促敲門聲驚醒了我。
林曉月裹著珊瑚絨睡袍,懷里抱著渾身濕透的小貓:"煤球被卡在排水管了,爪子在流血......"我抓起醫藥箱跟她沖進雨里時,發現她連拖鞋都穿反了。
那晚我們守著打了鎮定劑的小貓,在飄滿碘伏味道的客廳里等到天明。晨光漫過窗臺時,她靠在我肩上輕聲說:"陳默,你聞起來像曬過的棉花。"我數著她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突然希望這個夏天永遠不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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