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陸棄

據《金融時報》4月14日報道，在即將召開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春季會議前夕，歐盟委員會已向前往美國的高官下發“安全指導方案”，明確要求隨身電子設備必須為“臨時專用”，入境后須全程關閉手機，離身即封入特制信號屏蔽袋，以防遭美方間諜技術入侵。這套操作手冊看起來更像是應對一個敵對國，而非昔日的“跨大西洋盟友”。

歐盟對美國的這種防范已非“常規技術部署”，而是一種公開、系統性的政治表達：歐洲不再信任美國。這種裂痕其實早有先兆。自斯諾登事件以來，美國國家安全局大規模監聽歐洲國家領導人、機構與公民的事實早已曝光，德國總理默克爾那句“被盟友監聽不可接受”曾引發一時轟動。然而，彼時的歐洲還停留在幻想中，期望所謂“共享價值觀”能夠換來美方的節制。如今，特朗普重返白宮徹底粉碎了這份幻覺。

這項臨時設備政策，正是歐盟對“特朗普式外交”最直觀的回應。特朗普上臺以來，三次公開指責歐盟是“搞美國的工具”，將歐盟視為美國制造業與地緣影響力的主要威脅，并不惜揮舞關稅大棒，對歐盟商品施加20%的懲罰性關稅，雖隨后宣布延后執行，但態度之強硬，已令布魯塞爾徹底認清：這個曾被他們視為“自由領袖”的美國總統，是最危險的政治拆彈者。

在特朗普眼中，盟友的價值僅限于是否能為美國利益服務。一旦分歧顯現，便立刻翻臉不認人。這種赤裸的利益主義不僅體現在經貿政策上，也深深滲透進美方的情報戰略。對歐洲官員實施信息滲透、監聽與數據收集，不再是“可能”，而是“慣例”。正如布魯塞爾地緣政治研究所負責人盧克·范米德拉爾所言：“華盛頓不是莫斯科，但它是一個傾向于使用法外手段來推進其利益和權勢的對手。”這句話幾乎可以作為歐洲對美國態度的階段性總結。

歐盟官員的集體防范，顯然不只是技術層面的“安全審慎”，而是一次系統性的政治脫鉤。這些官員不僅在赴美時不得使用本機關設備，更被禁止接入歐盟網絡系統，所有會議資料僅限于紙質版，使用完即銷毀。這種極端“去數字化”操作，本質上是在宣布一個結論：美國不可信，歐盟在本質上已將美國視作潛在敵對國家，而非安全伙伴。

更具象征意義的是，“一次性手機”這一政策用具的指代意義。它不僅代表臨時防范措施，更代表了歐盟對美歐關系的“去持久性”判斷：未來的跨大西洋互動，或將以短期利益博弈與相互防范為主，不再有戰略層面的長線信任。這種變化不是技術部門的自主決策，而是源于整個歐盟政治結構對“特朗普威脅”的戰略警醒。

歐盟的警覺并非孤立事件。在“去美國中心化”的大趨勢下，歐洲已開始嘗試構建自身的戰略自主。從設立防務基金、推出“戰略主權”概念，到推動歐盟半導體法案與網絡數據本地化立法，布魯塞爾正在用一套“拆解美式依賴”的系統工程，試圖逃離美國對其長期施加的技術、金融與安全控制。

但逃離并非易事。歐洲在網絡基礎設施、科技生態、人工智能與操作系統等關鍵領域依然嚴重依賴美國。谷歌、微軟、Meta這些美國科技巨頭幾乎壟斷了歐盟的數字底層；而金融清算、國際支付系統與數據庫安全核心仍受制于美方主導標準。在這種結構性弱勢下，歐盟的“數字獨立”之路注定艱難。然而，一旦連最基本的安全通信都需要靠“一次性設備”防范，美歐所謂“共享的信任基礎”就已蕩然無存。

現在，這場數字防御戰的爆發標志著全球秩序重構已進入深水區。冷戰結束以來，美國以“民主與自由”構筑的道義高地，如今正被自己踐踏殆盡。監聽盟友、經濟勒索、技術制裁、外交訛詐——這些曾被用于對付“專制敵人”的工具，如今被用在了最親密的伙伴身上。美國已徹底從“領導者”轉變為“操控者”，而操控的背后，是對全球秩序碎片化的主動推波。

歐盟對此已無可回避。當一位歐盟官員感嘆“跨大西洋聯盟已經結束”，這不只是失落感的宣泄，更是對現實的無奈承認。當前世界，正從“聯盟主導型秩序”向“競爭主導型秩序”轉變，國家之間的互動更多地是防范而非協作，是算計而非共享。歐盟此次為官員配發一次性手機，看似微不足道，但背后卻隱藏著一場價值觀幻滅與安全邏輯重構的大地震。

歷史從不缺乏諷刺。在冷戰時期，美國曾不斷警告盟友防范“蘇聯監聽”，如今，歐洲卻不得不向自己的盟友美國學習如何防范美國本身。這種顛倒的現實，恰恰說明，美式盟友體系的終結并非源于外部挑戰，而是從內部腐爛。美歐裂痕不是“誤解”，而是路線分歧的必然結果。當歐洲官員帶著一次性手機踏上華盛頓的土地，所謂“西方世界統一戰線”的神話已經悄然崩塌。而這，只是裂變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