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歷史學者傅國涌:無論你從事什么工作,都離不開一個支點……
題圖:傅國涌
作者:傅國涌,歷史學家、自由撰稿人、當代中國著名知識分子、母語教育踐行者,主要關注中國近代以來的社會轉型,知識分子和企業家在其中的杰出的代表,主要著作包括《金庸傳》《1949年:中國知識分子的私人記錄》《百年辛亥:親歷者的私人記錄》《美的相遇》等等。
教育是在不確定的世界尋找確定的價值并傳承價值,是要提升人類與世界對話的能力,培養有創造力的、有感情的人。
通過教育提升了我們與世界對話的能力,我們要與世界對話,就要找到語言這個支點。我們要學會在語言中棲息,通過自己的語言來表達這個世界。
01
與世界對話
重要的是找到對話的支點——語言
與世界對話是與自然對話、與社會對話、與他人對話、與自我對話。中國古人,尤其是詩人們,他們筆下的句子就是與世界對話最好的呈現,比如李白、王維寫的山水詩句。
中國人強調人與人的對話。孔夫子提出的“人”,即二人也,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建立起對世界最初的認識,這就是與他人對話。
與世界對話、與自我對話,都是與世界對話的不同側面,重要的是找到與世界對話的支點。什么才是與世界對話最重要的支點?一個德國詩人用“語詞破碎處,萬物不復存”來解釋。我第一次讀到這句詩時眼前一亮。萬物是借這個詞而存在,世界沒有詞了就停止運轉了。詞語或語言就是與世界對話的支點。
02
與世界對話要正確表達
我們使用的語言漢語,是象形文字,但是語言是可以翻譯的。當我們把一個捷克人或者德國人說的話變成中文表達出來的時候,我們也能理解到位。這說明用哪國的語言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你的語詞把這個世界表達出來。
捷克的思想家、劇作家哈維爾,曾經做過捷克的總統,但是我認為他做捷克總統這個身份是次要的。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捷克思想家的身份是更重要的。
他說:“言語是萬物之始,言語是一個奇跡,因為它我們才成為人類。”這是他在 1989 年說的一番話。我們不是因為長了一雙手成了人類,而是因為有了語言才成為人類。
那一年他獲得了德國人給他的獎,他答謝演講的題目叫《說文解字》,漢代人許慎的《說文解字》是中國的一部經典,或者說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字典。
可是一個捷克人怎么知道《說文解字》呢,這是因為我們用漢語意譯成《說文解字》最好,所以這個世界有很多的語言是相通的。
▲ 《說文解字》
在演講中,他還提到“太初有道——上帝的話語創造了萬物”,言詞是我們存在的根據,也是我們“人”的這種宇宙生命形態的本質,精神、心靈、自我意識、概念思維及歸納的能力,是我們了解世界是一個整體而非只是處所的能力,是我們知道有一天會死亡并在這種認知中繼續活下去的能力。
所有這一切不都是以言詞為介質、甚或是由言詞所創造出來的嗎?其實他強調的只有一條:語言是萬物之始。沒有語言,便什么都抓不住。
語言可以抓住人,因為人的命名也是一個詞匯;語言可以抓住一只貓,貓也是一個詞匯。假如之前把貓命名為“木頭”,那就是“木頭”,你不能現在把它改成“木頭”,如果現在改成“木頭”,人們不會給你帶來一只貓,只會給你帶來一塊木頭。
所以一旦詞創造出來了,它就具有了自己的生命。
思想家給人類提供的就是幾句話,但這幾句話卻關乎世道人心。政治家的特別在于政治家管一時一地,而思想家管過去將來,科學家也只能管一時。
愛因斯坦的物理學是會過時的、被超越的,但是愛因斯坦關于人類、關于教育的思考,可能要比他科學上的發現更持久;牛頓在物理上的貢獻早被后人超越了,但是牛頓對科學的探索,對于神學一生研究的精神背景,是永不過時的。
所以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他留下來的那些話,那些無用的話。無用就是大用,有用就是小用。并不是說所有的無用都是大用,要看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是有價值。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就是有大用。
▲ 莊周夢蝶
莊子說的都是無用的話,但是莊子說的話都是大用,因為莊子說的是與天地之精神往來,是能夠在天地之間活出逍遙,活出天馬行空精神的東西,這才是超越一個人有限生命的東西。
與世界對話并不是不著邊際的、空對空的對話,而是要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支點,這個支點就是語言。如果聚焦當下,每一個人跟世界對話是以母語為支點,不斷地提升自己的認知能力、理解能力和表達能力,最終再表達出來。如果不表達出來,別人就無法理解,也不知道你有這樣的理解。
所以最終必須要表達出來。表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是非常難的事情。
03
在語言中棲息
用自己的語言表達世界
我介紹兩篇小孩子的作文。一篇是七年級的學生金恬欣寫的文章,題目叫《宇宙,是一根弦?》,她寫的是她與愛因斯坦的對話,這篇文章講到了小隱隱于瑞士,因為愛因斯坦偉大的突破是在瑞士完成的。
那年是 1905 年,是突破性的一年,伯爾尼大街的某一間書房的墻上多了一張便簽,如今屋主人早已不見蹤影,他的骨灰撒在特拉華河上,而那綿長的琴音,仍余音裊裊,不絕于耳。這篇文章不到一千字,是她用自己的語言在跟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對話。
另外一位七年級學生叫馮彥臻,他寫了一篇與牛頓對話的文章,文章題目叫《相遇》,這篇作文建立在牛頓與蘋果的相遇上。
▲ 阿基米德杠桿示意圖
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動一個地球”。的確,只要有支點,不怕物理學有多高深,小孩照樣可以寫出與牛頓的對話、與愛因斯坦的對話,因為他們找到了自己的方式,找到了一根琴弦或者一個蘋果,這是一個少年就可以做到的。
怎樣用自己的語言,用這個自己所能掌握的支點與世界對話,這是每一個人都要面對的。
當孩子們在匆匆忙忙的旅程中寫出這些文字,我相信他們已經找到了與世界對話的支點,他們的母語不是流水賬或百度詞條,他們的母語是有光的、有聲的、有色的,有味的。短短的幾年間,光線、聲音、色彩、氣味,漸漸出現在了孩子們的筆端,這是他們與世界對話的附產品,卻成了他們繼續與世界對話的支點。
過去、現在、將來都只是在物理時空、心靈時空中,只有光線、聲音、色彩、氣味,以及想象力、審美力、思想力是超越時空的。我非常喜歡的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說過一句話:
“人是什么?人是懸掛在意義之網上的動物。”
這張意義之網是人類自己編制的。與世界對話最終是要編制起這樣的一張意義之網,將自己融入到人類文明當中,不僅連接著過去的人,也連接著將來的人。人的肉身存在與否將變得無足輕重,因為跟整個人類在一起,你就不會消亡了。
▲ 馬克斯·韋伯
因此,我們想要融入到人類當中,首先要學會在語言中棲居,找到自己與世界對話的支點:語言。
離開了語言,我們就如同在萬古的長夜當中。語言是萬古長夜中的亮光,語言是我們說出這個世界的秘密的那道光,是在黑暗中撕開的口子。這是一個可以“撬動地球”的支點,無論你從事什么工作,都離不開語言這個支點。
愛因斯坦表達他對于世界的理解,他使用的是語言;魯迅表達他對世界的理解,他使用的也是語言。每一個人都需要語言這個支點來與世界對話。我們要找到這個支點,這也是每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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