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當鳳冠霞帔的新娘掀起紅蓋頭，寶玉眼中的驚喜驟然凝固 —— 那張溫潤如玉的臉，終究不是心心念念的林妹妹。《紅樓夢》這場精心設計的 "調包計"，將木石前盟碾作齏粉，只留下一曲《終身誤》在書頁間嗚咽。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曹雪芹借太虛幻境的判詞，道出了寶玉一生的執念。寶釵的金鎖與通靈寶玉的 "天作之合"，在賈府傳得沸沸揚揚，可寶玉偏要在夢中喊出 "木石姻緣" 的倔強。他望著寶釵雪白的臂膀，竟生出荒唐念頭：若這膀子長在林妹妹身上該多好。這份刻入骨髓的偏愛，讓他在婚后對著 "山中高士晶瑩雪"，仍忘不了 "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v然寶釵艷冠群芳，"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縱然她才思敏捷，能吟出 "淡極始知花更艷" 的妙句；即便管家理事比探春更周全，連賈母都盛贊 "四個女孩兒都不如寶丫頭"，卻終究抵不過寶玉心底那抹孤絕的月光。齊眉舉案的相敬如賓，抵不過 "到底意難平" 的錐心之痛。

這種 "求不得" 的苦楚，穿越文學長廊，在不同故事里反復回響。金庸為夏夢甘心屈身編劇，將黃蓉的靈俏、香香公主的絕艷都染上心上人的影子，終是 "襄王有心，神女無意"；《白馬嘯西風》里的李文秀，舍棄江南萬千才俊，固執地說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佛說人生七苦，"愛別離" 與 "求不得" 最是磨人。

古往今來，誰能逃得過這遺憾的網？李煜被迫登上皇位，寫下 "最是倉皇辭廟日" 的悔恨；李白仗劍天涯，卻困在求仕無門的執念里；納蘭容若坐擁富貴，卻因愛妻早逝寫下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的斷腸句。就連《武林外傳》里的佟湘玉，羨慕韓娟的富貴，卻不知他人也有難言之隱。白展堂那句 "苦和累總得選一樣"，道破了人生最樸素的真相。

宮二在《一代宗師》里說得透徹："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 寶玉與寶釵的婚姻，何嘗不是一面照見眾生的鏡子？我們總在 "得不到的執念" 與 "已擁有的輕慢" 間輾轉，在求全的路上弄丟了知足的快樂。

其實，生命的深意或許藏在 "意難平" 里。若沒有黛玉焚稿的決絕，哪來寶玉對至情至性的堅守？若不是夏夢的錯過，金庸筆下又怎會有那么多鮮活的江湖兒女？肯低頭的人避開了撞門的痛，懂讓步的人守住了前行的路。正如楊絳所言："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