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
文/李金發
抱頭愛去,她原是先代之女神,
殘棄盲目?我們惟一之崇拜者,
銳敏之眼睛,環視一切沉寂,
奔騰與荒榛之藏所。
君不見高丘之墳冢的安排?
有無數螻蟻之宮室,
在你耳朵之左右,
沙石亦遂銷磨了。
皮膚上老母所愛之油膩,
日落時秋蟲之鳴聲,
如搖籃里襁褓之母的安慰,
吁,這你僅能記憶之可愛。
我見慣了無牙之顎,無色之顴,
一切生命流里之威嚴,
有時為草蟲掩蔽,搗碎,
終于眼球不能如意流轉了。
賞析
一
再次讀到李金發的詩歌,不禁讓我浮想聯翩,首先是想到中國現代詩歌的發軔點問題。當然,我們現在聊中國現代詩歌總是不由自主將它的功績歸于胡適,是他開啟白話詩歌的先河,理所當然是開啟了中國現代詩歌的先河。這些結論幾十年來已經載入各大文學史冊,成了中國詩歌研究蓋棺定論。 在我看來,這種定論也標志著幾十年來我們的詩歌研究沒有任何新發現,故步自封。
其實,中國現代詩歌是有兩條線構建的,第一條是自由體白話詩歌,簡單說是白話詩,它的源頭可以追溯胡適。白話詩是中國特色詩歌形式,是學習西方詩歌自由形式后產生的。在中國,從上世紀新文化運動之后,白話詩一路狂歌猛進,唱了整整一百年,直到這個世紀二十年。中國幾乎所有耳熟能詳的詩人幾乎都是屬于白話詩這條線。第二條也是另外一種現代詩歌,它是學習了西方現代人文精神后,尤其是學習了西方現代詩歌精神后產生的詩歌,它們不一定自由體,雖然自由體為主;它們也不一定純白話,雖然純白話詩是主流。它們屬于真正意義的現代性詩歌。第一條線承接的是西方浪漫主義余響,盡管也參雜一些其它主義。第二條線則承接西方象征主義。李金發就是第二條線的發軔者。
以李金發為代表的現代性詩歌發展并不順利,他的陣營一直非常微弱,微弱到除了他之外我們想不到第二個人。他的接棒者是朦朧詩派的北島、顧城等,中間半個多世紀幾乎沒有詩人接棒,或者說接棒詩人因為種種歷史因素而默默無聞。這期間,與白話詩陣營相比,現代性詩歌流派微不足道。
因為我只是詩歌愛好者,對詩歌史沒有深度研究過,因此我無法討論更多關于詩歌史的話題,所以,上面說的只是供大家參閱。我是一直以這種不太科學分類方式將中國白話形式的現代詩歌分為:白話詩和現代性詩歌。白話詩也有現代性,但并不是從詩歌現代性發展而來,或者說不是從人類現代性思想發展而來,而是從實用的角度,借了自由形式的軀殼發展而來的,其骨子里的東西依然是傳統文化的認知、情感、審美等。
再回到李金發詩歌上來,因為李金發在意的是西方現代詩歌的藝術性,思想性,技巧性,而不是僅僅在乎其白話程度和自由體程度,所以,李金發的詩歌常常還保留古文式語言的運用。比如這首詩《生活》就有一句“君不見高丘之墳冢的安排?”。對于白話詩陣營而言,李金發的詩歌“活不過十年”,語言上實在是“封建余孽”。所以,有文史上說,李金發的詩歌三四十年年代后就消聲匿跡,是朦朧詩派將其重新抔出來。此后,先鋒派也關注他,當代詩人紛紛進入現代性詩歌探索,李金發又重新被人重視。有新編的現代詩歌史將李金發與胡適、魯迅并提,成了中國現代性文化三大先驅。在我看來,這多少是反應了當代詩人對現代性詩歌藝術的重視程度。
二
李金發這首《生活》一詩,我們不難看出那種對塵世現實生活悲觀絕望,從而有一種隱身遁世的思想。我們所熱愛的“生活”,而今,“…環視一切沉寂,/奔騰與荒榛之藏所。”“奔騰”是因為世間不是革命就是戰亂,沒有“生活”應有的生氣,生活本身是“一切沉寂”。這里讓我們想到意大利詩人蒙塔萊那首著名詩歌《生活之惡》:我時時遭遇/生活之惡的侵襲:/它猶如喉管扼斷的溪流/暗自啜泣,/猶如炎炎烈日下/枯黃萎縮的敗葉,/又像是鳥兒受到致命打擊/奄奄一息。/我不曉得別的拯救/除去清醒的冷漠:/它像是一尊雕像/正午時分酣睡蒙朧,/一朵白云/懸掛清明的藍天,/一只大鷹/悠悠地翱翔于蒼穹。”
將兩首詩歌作比較一下,它們之間的親緣性就顯現出來了。沒錯,李金發就是從這樣的現代性詩歌陣營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且,他是以中國人方式加入這個陣營,讓詩歌王國變成兼容東西方的世界性詩歌聯合國。所以,李金發毫不忌諱用“君不見高丘之墳冢的安排?”這種中國古典式句子來表達自己東方文化屬性的存在。過去,我們認為能這樣從骨子里充滿自信的對古典語言嫻熟運用的只有魯迅,卻忽視了李金發。
“抱頭愛去,她原是先代之女神,”生活是我們自古以來的追求,就跟我們追求的女神一樣。但是,直到詩人時代,追求生活依然是“殘棄盲目?”因為“我們惟一之崇拜者,/銳敏之眼睛,環視一切沉寂,/奔騰與荒榛之藏所。”我們看到的依然是“…高丘之墳冢…/有無數螻蟻之宮室,/在你耳朵之左右,/沙石亦遂銷磨了。”。我們所能愛的生活,不過是“皮膚上老母所愛之油膩,/日落時秋蟲之鳴聲,/如搖籃里襁褓之母的安慰,/吁,這你僅能記憶之可愛。”我們所能見的可愛的生活不過是“…無牙之顎,無色之顴,/一切生命流里之威嚴,/有時為草蟲掩蔽,搗碎,/終于眼球不能如意流轉了。”詩人似乎余興未盡,讓我們感知生活是毫無意義,毫無希望!
作者
邵風,安徽肥東人。筆名:康信德;藝名:松谷山人等。作家、編劇、書法愛好者,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特區文學》《安徽文學》等各類雜志刊物。主要作品有小說集《來貝》;電影劇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劇本《托魯傳奇》、《克羅人》,歷史題材劇本《十萬火急》、《舊金山往事》等;長詩《賈佑思歷險記》等,以及大量抒情詩歌及文學評論。
付費評詩
如需付費評詩,可加讀睡詩社微信:9813731(驗證消息請寫:評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