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陸攻戰紋銅壺 四川博物院藏
成都百花潭出土的戰國水陸攻戰紋銅壺上的圖案。
□許永強
武術是以攻防技擊為主要內容,以套路和搏斗對抗為運動形式、注重內外兼修的中國傳統體育。武術是2025年成都世界運動會正式比賽項目,成都作為中國大陸首個舉辦世運會的城市,擁有4500年文明史,武術基因早已深植于巴蜀文明的土壤。當我們將目光投向漢代畫像磚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武術場景,一條穿越時空的“攻防密碼”鏈正徐徐展開。
手搏:
從生存技能到文化符號
戰國時期,巴蜀地區形成了獨特的武文化圈。《華陽國志》記載,巴人“勁勇”“銳氣喜舞”。而司徒玄空在峨眉山創編的通臂拳,不僅融合了猿猴的靈動,更暗合《周易》“剛柔相推而生變化”。這種將自然觀察與思辨相結合的武術創造模式,成為巴蜀武術千年傳承的典型特征。
手搏,作為現代拳術的雛形,起源較早。《史記》載:“夏桀、殷紂,手搏豺狼,足追四馬,勇非微也。”夏桀、紂王雖是暴君,但都有過人的勇力,能徒手和野獸搏斗。春秋戰國時期,手搏得到了專門化發展。《莊子》對手搏做了理論總結,“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
漢代,手搏有了很大發展,出現了拘擊、旁擊、疾擊、相僻、臥輪、捽胡等手法,有了“弁”“抃”“卞”等別稱,軍隊也將手搏作為考核軍人的一種方法。
成都商業街船棺葬出土的戰國錯金銅戈上,刻畫著兩名武士徒手相搏的場景,其招式與現代擒拿術中的“金絲纏腕”驚人相似。這種技擊方式的傳承性,在成都彭州義和出土的漢墓畫像磚上得到印證——其中一塊畫像磚上,兩人似在曠野比武,地面不平,頭上飛鳥驚飛。兩人都側身相向,和現代搏擊散打準備姿勢一致。側身相對,能減少受打擊面,同時便于攻擊對方。左側一人兩腳跨立,身體前傾,左拳伸出,右手握拳半舉起;右側一人雙腿下蹲,左手向前推掌,右手半舉起亮掌,做迎擊狀。畫面形象地展現了二人拉開架勢,聚精會神對峙的姿態,惟妙惟肖。兩位武士側身對峙的姿態,暗合現代散打“側身迎敵”的基本原理,顯示出漢代巴蜀武術已形成科學的攻防體系。
漢代的四川,還出現了大量習武的武士。1955年在樂山柿子灣發現的崖墓畫像中的“武士”,虎背熊腰,身體壯碩,右腿深跨,左腳貼地伸出,掌亮出,似武術中常見的仆步動作。在達州渠縣王家坪的無銘闕也有石刻“演武”,一個少年在做典型的武術仆步步型。這種步型能在保持身體重心穩定的前提下,最大限度降低身體高度,便于躲避對方攻擊和進攻敵手。
斗獸:
天人交戰的史詩演繹
斗獸是以人和獸斗或獸與獸斗為主要內容,展現力量和智慧,以及戰勝自然界一切困難的攻防格斗活動。漢代斗獸活動盛行,不僅有斗牛、斗虎等斗獸表演,還有斗獸的自娛自樂。
斗牛活動相傳源于蜀地。傳說具有牛形的岷江江神常常為害百姓,索取童女為妻,不給就施展魔法,讓江水泛濫。
東漢應劭《風俗通義》載,“李冰斗江神,化為牛形,與神角力。蜀人慕其德,歲以斗牛為祭。”這種祭祀活動逐漸演變為漢代的“春牛戲”,成為巴蜀地區重要的農耕慶典。成都都江堰出土的東漢石犀,重達8.5噸,其造型將寫實與象征完美結合:犀牛低首拱背的進攻姿態,與斗牛士側身避讓的動態,構成力量與技巧的永恒對話。在成都郫都區出土的漢畫像石“斗牛圖”中,斗牛士采用“犀牛望月”的姿勢,雙手持繩套住牛頸。這種技法在現代西班牙斗牛中仍能看到影子,但巴蜀斗牛更強調“以巧破千斤”——通過步法移動消耗牛的體力,而非蠻力對抗。
樂山柿子灣漢畫像“擊虎”圖中,一武士掄大錘向老虎打去,虎被震懾,蹲伏于地面。武士手持的青銅錘與秦軍虎賁軍使用的“金瓜錘”形制相同。考古學家在陜西兵馬俑坑中發現的類似兵器,印證了漢代巴蜀地區作為軍事訓練基地的歷史地位。在渠縣蒲家灣“拽虎圖”中:頭戴帽冠的武士正弓步,身子后傾奮力拽著老虎尾巴,老虎雙爪按住一狗膀頸,欲作其美餐。渠縣趙家村第二無銘闕石刻“斗虎”圖中,武士扎馬步頭部后仰,奮力拽著一只猛虎的尾巴。成都金堂出土畫像磚上有“戲虎”圖二幅,畫面上虎張牙舞爪,兇猛異常,但戲虎人從容不迫。
成都新津區出土的崖墓石棺畫像則記錄了蜀地“斗猿”的場景。石棺“刺猿”圖中,一男子手持器具,在擊刺一只猿猴。崖墓石函“擊猿”圖中,一人手持兵器刺向一身著服裝的猿猴,猿猴驚恐而逃。
舉重與角抵:
力量美學的雙重變奏
舉重是一項古老的體育運動項目,數千年前就在我國廣泛開展,并被長期列為武舉考試的內容。主要形式有拓關、扛鼎、舉石等。
漢代巴蜀舉重活動也受到重視,流播甚廣。綿陽三臺縣郪江崖墓“力士像”中兩人,其中一大力士雙足扎馬步,高高托舉一石塊或銅鼎,向人炫耀;他的左側有一人似在做驚呼狀,雙手前推避讓,頭扭向后方。這是目前國內最早的舉重圖像。
秦漢時期,巴蜀對于中央王朝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巴蜀士兵對于秦漢王朝穩固西南統治作用巨大,士兵舉重訓練力量應是必備科目。彭州義和出土的“升鼎”畫像磚,不僅反映了巴蜀人民的智慧,更暗含軍事工程的技術積累。畫面中使用的滑輪組裝置,與《墨子·備高臨》中記載的“車梯”原理相同,這種器械在攻城戰中具有重要作用。
角抵,是秦漢時期對摔跤活動的稱呼,也是奧運正式比賽項目摔跤運動的最早形態。參與的兩人直接接觸后,運用身體某一部分以破壞對方身體支撐面為手段,將對方摔倒。
角抵運動在巴蜀的發展更具戲劇性色彩。成都郫都區出土的漢畫像石中,戴面具的角抵手實為古蜀儺戲與武術的結合體。重慶巫山出土的東漢綠釉陶角抵俑,兩人糾纏的姿勢暗含三十六種摔法變化,與敦煌莫高窟壁畫中的相撲圖形成東西呼應。這種將競技與表演融為一體的形式,正是宋代“瓦舍相撲”的雛形。
秦漢時期,西南地區軍事地位上升,尚武之風盛行,角抵不僅流行于軍中,而且流行于民間,尤其是川東一帶流行“角力”,民間稱之為“相攢”。
宋代調露子的《角力記》是第一部描寫角力的書,書中特別講述了唐末四川一帶角力活動很盛行,其中記載的“蜀都角力社”反映了唐代四川武術的組織化發展。這種民間社團不僅定期舉辦擂臺賽,還承擔著軍事訓練的職能。據《新唐書·兵志》記載,劍南節度使麾下的“雄邊軍”,其士兵多來自民間角力社,“每歲冬月,集于成都,較其優劣,以定軍籍”。
兵械武藝:
揭示巴蜀軍隊的先進戰術
成都百花潭出土的戰國水陸攻戰紋銅壺,其攻戰紋飾中展現的戈、戟、劍、盾組合戰陣,揭示出巴蜀軍隊的先進戰術思想。
彭州出土的漢代鐵劍,經金相分析顯示其采用了“塊煉滲碳鋼”技術,領先歐洲同類工藝千年。劍身表面的“暗格紋”不僅是裝飾,更是應力分布的視覺化呈現。
在成都武侯祠博物館的“三國武術展”中,觀眾可以看到蜀漢“無當飛軍”使用的青銅鉤鑲。這種攻防一體的兵器,其形制與現代武術中的“雙節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漢代畫像磚上的“攻防密碼”,既是巴蜀先民的生命記憶,更是中華武術的精神基因。從司徒玄空觀猿創拳,到李冰斗牛治水;從角抵儺戲,到現代運動科學,巴蜀武術始終在傳承中創新,在碰撞中融合。當世運會的聚光燈照亮成都,這座千年武城正以畫像磚上的攻防智慧為藍本,勾勒出傳統體育現代化的中國傳奇。那些定格在陶俑磚石間的武術瞬間,演繹出新的文明華章。
圖據四川博物院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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