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連偉
無數的夜晚如細沙從指縫間流逝,不留痕跡;而有些長夜卻在記憶里鑿刻出永恒印記。
宋代詩人孫應時《不寐》中的“向夕起秋思,無眠知夜長”,恰如我半生輾轉難眠時的真實寫照。
數十年人生際遇恰似晝夜交替,既有春風化雨的和煦,亦有寒霜徹骨的凜冽,而每個浸透悲歡的夜晚,都在記憶深處釀成不同滋味的陳釀。
當命運予我以蜜糖時,夜色便化作溫柔的襁褓。
猶記2022年春節前夕,我的大孫子降生了。
當新生命的第一聲啼哭穿透產房,我的世界驟然鋪滿星光。
那個除夕,兒子一家是在月子中心度過的,而我和媳婦回到故鄉的老宅。
盡管父親和母親已去世多年,我們一家每年還是要回故鄉的老宅過春節,并不單單追求故鄉的年味,我還有個私心——家里的燈光永遠亮著,父母就不會迷路。
幾十年的習慣了,老宅除夕的燈光會亮一夜。
那個特殊的除夕夜,我走到院子里,仰望蒼穹。
亮閃閃的星星仿佛都在向我微笑,我甚至幻想,眾多的星星中,也許有兩顆就是我的爹娘,他們也在為家里添了人口而祝福。
雖然寒風刺骨,但那天晚上我用手機拍了許多照片。
在我,似乎周邊次第響起的鞭炮聲,也是天地為新生兒奏響的祝禱樂章。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一直想進入深度睡眠,卻怎么也合不上雙眼;硬把眼合上了,心里依舊被幸福和快樂填滿。
徹夜難眠的輾轉里,大腦里像有一架始終在運轉的機器,把人生的酸甜苦辣一遍遍過濾,最后竟都泛起甘甜的回響。
然而命運的秤桿從不永恒平衡,當至親生命的天平開始傾斜,黑夜便化作凝固的琥珀。
2016年深秋那個永夜,在醫院里治療了近500天的娘進入生命最后的時光。
那個夜晚到來之前的白天,娘的血壓、心率、血氧指標離延續生命的要求有了極大的距離。
老年病科的王主任把我叫到一邊,告訴我所有能用的藥都用上了,讓我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我知道,和娘相處的日子已進入了倒計時,是幾天還是幾十個小時?
盡管娘留給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但我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凌晨一點零八分,我坐在娘的病床前。
去年6月初娘剛生病時,盡管不能說話,夜里卻總能睜開眼睛看著我,此時的娘雙眼緊閉,沒有絲毫反應,一直處于沉睡狀態。
病房外面的馬路上不時有車輛通過,病房內的我默默地祈禱老娘能再闖過這一關。
當我顫抖的指尖撫過母親布滿皺紋的眼瞼,卻再觸不到往昔溫暖的回望。
病房窗外濃墨般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希冀,連時光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當我在凌晨的寂靜中記錄最后的陪伴,卻都是未及落地的淚珠。
娘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全家人的吃穿,兒女成長的每一步都飽含著娘的心血。
用娘的話說她是從鋼眼里拔出來的,她不僅操心生養自己的爹和娘的衣和食,她還操心傻弟弟的冷和暖;
她把自己的五個兒女養大成人,她還幫著把十幾個兒女的兒女拉扯成人。
此時她疼愛的小兒坐在她的病床前淚眼婆娑,她又哪里知道呢?
可是我小的時候,稍有風吹草動,都會讓娘夜不能寐啊!
這個夜晚永久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這樣的夜晚,讓我感覺是那么漫長。
我恨夜長,我盼著跨過黑暗,迎來黎明前的曙光,老娘能睜開她的雙眼,看看她留戀的人世間。
人的一生要經歷無數的夜晚,伴隨人生的起起伏伏,或喜或悲,或酸或甜。
人生長卷鋪展在晝夜交替的經緯線上,每個銘心刻骨的夜晚都是命運的鈐印。
當喜樂與悲愴在記憶的暗房里顯影,方知生命原是在無數個不眠夜里淬煉成鋼。
此刻再讀“向夕起秋思,無眠知夜長”,恍然徹悟:那些輾轉反側的長夜,何嘗不是歲月饋贈的沉香?
它們如深埋地底的樹根,在時光滋養中悄然生長,終將在某個黎明破土而出,綻放成照亮余生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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