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巖喚主人
瑞巖彥和尚,每日自喚:“主人公!”復自應:“諾!”乃云:“惺惺著!”“諾!”“他時異日,莫受人瞞!”“諾!諾!”
無門曰:瑞巖老子自買自賣,弄出許多神頭鬼面。何故聻?一個喚底,一個應底;一個惺惺底,一個不受人瞞底。認著依前還不是!若也效他,總是野狐見解。
頌曰:
學道之人不識真,
只為從前認識神。
無量劫來生死本,
癡人喚作本來人。
一
譯文
瑞巖師彥和尚每天都會自問自答。他先呼喚:“主人公(指本心本性)!”然后自己回應:“在!”接著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啊!”又答:“是!”再告誡:“以后千萬別受人蒙騙!”最后連聲應道:“是!是!”
無門慧開對此評論道:瑞巖老和尚像自導自演般弄出這些看似裝神弄鬼的舉動,其實是在區分“呼喚者”“應答者”“清醒者”“不受騙者”等不同狀態。但若執著于這些表象,反而認不清真性;若盲目模仿他的形式,更會陷入錯誤見解(即“野狐禪”) 。
無門還作了一首偈頌點明深意:學道者之所以不識真性,是因錯把“識神”(妄念、思維)當作“本來人”(真我)。這妄念實為輪回生死的根源,愚者卻將其誤認為真正的自性 。
二
瑞巖彥和尚
瑞巖師彥禪師(生卒年不詳),唐代青原系禪僧,俗姓許,福建人。自幼出家,戒行清凈,后成為巖頭全奯禪師法嗣 。他曾在浙江臺州瑞巖院隱修,于磐石間終日宴坐如愚,圓寂后謚號“空照禪師”。
初參巖頭時,師彥問:“如何是本常理?”巖頭答:“動也。”再問:“動時如何?”巖頭斷然否定:“不是本常理。”此對話旨在破除“常(不動)”與“無常(動)”的二元對立。巖頭通過否定一切執著,令師彥陷入“肯即未脫根塵,不肯即永沉生死”的思維絕境 。在此進退不得之際,師彥豁然契悟,身心皎然,從此得巖頭印可 。
師彥后參夾山禪師,以“臥龍來”暗喻自性靈動,夾山追問“來時龍還起也未”,師彥以顧視回應,展現不落言詮的禪機。夾山以“灸瘡瘢上更著艾燋”(苦上加苦)試探,師彥反問“和尚又苦如此作甚么”,迫使夾山默然。此公案體現師彥已超越言語戲論,直契心性 。
師彥以獨特方式參究自性。常自喚“主人公!”并自應“喏”,再囑咐“惺惺著!他后莫受人謾”。這一“自問自答”的修行法,強調對心性的覺照與警惕,破除對外相的依賴,直指“主人公”(自性)的如如不動 。佛國白禪師曾頌此公案:“一生長喚主人公,不受人謾逈不同。”
師彥的禪法承襲巖頭全奯“剿絕情識”的風格,又融入自性觀照的實踐,對后世“看話禪”有一定啟發。
每日自喚:“主人公!”
這不就是話頭先行的工夫嗎!
三
話頭先行
彥禪師的自喚“主人公”實為話頭禪的雛形。其本質并非建立“呼喚者”與“應答者”的二元關系,而是通過持續叩問“誰是主人公”,截斷思維慣性,逼拶學人直面“能喚所喚俱泯”的絕待之境 。如《無門關》所斥:“一個喚底,一個應底”皆屬“神頭鬼面”,須參透“無喚無應”的當下 。
“惺惺”并非普通警覺,而是對話頭參究中“疑情”的護持。彥禪師通過反復自喚,模擬話頭工夫中“離心意識參”的狀態——既不讓意識昏沉(惺惺),又避免落入思維造作(莫受人瞞) 。此與二程“常惺惺”、儒家“慎獨”相通,但禪宗更強調超越概念化覺照,直契“無覺之覺” 。
巖頭全奯以“動也→非本常理”啟發彥禪師悟道,恰對話頭工夫的核心:在念念生滅的“動”中,參透“主人公”本自不動的空性。
我等在修習話頭時,可借鑒彥禪師公案:既需以“主人公”話頭凝聚疑情(惺惺著),又需警惕對“開悟相”的執著(莫受人瞞)。
四
惺惺寂寂
此處的“主人公”并非指意識層面的自我(識神),而是指向“不與萬法為侶”的清凈本心 。禪師通過自喚自答的形式,模擬參話頭“主人公是誰”的疑情,逼拶學人直面超越主客的絕待之境 。
無門慧開斥責“一個喚底,一個應底”的戲論,實為破除學人對“自性”的概念化執取。若將“喚者”與“應者”視為實有,則墮入意識分別的陷阱,與“本來面目”背道而馳 。
瑞巖禪師叮囑“惺惺著!諾!他時異日,莫受人瞞!”。“惺惺”并非普通警覺,而是對心性本然的了了分明。《永嘉集》云:“惺惺治昏住,寂寂治緣慮” 。禪師以自喚“主人公”的重復動作,模擬話頭參究中“不落昏沉”的慧觀,使六根門頭(見聞覺知)不被六塵所染 。于境上無心,慧中而有定——此即“惺惺”之妙用 。
“寂寂”并非死寂頑空,而是“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的清凈本然 。瑞巖自應“諾”的當下,實為截斷意識流注,令心回歸“不取不舍”的寂然狀態。正如《持世經》所云:“法性中無有住處,無處無起無住無依止” ,寂寂之功即是對“主人公”空性的體認。
凡夫將意識層面的分別、記憶、情緒(識神)當作“真我”,瑞巖自喚的“主人公”對話,實為勘破此妄執的利劍——若執“喚者”為真,則墮入“能所對立”;若執“應者”為實,則沉溺“自性假名” 。
真正的“本來面目”超越能所、定慧、惺寂的分別。正如六祖慧能開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 ——此即瑞巖公案中“諾!諾!”的終極指向:言語道斷時,本來人自現。
瑞巖的“自喚自應”可視為話頭禪的雛形。學人若參“主人公是誰”,須將疑情凝聚成“一團火”,既不落思維分析(惺惺不寂寂),亦不墮昏沉無記(寂寂不惺惺) 。
此中功夫,恰如永嘉大師所喻:“惺惺寂寂是,寂寂惺惺是;若偏廢其一,則為亂想或昏住” 。當參究至“主人公”話頭脫落時,能喚所喚、能應所應皆消融于法性空寂。
瑞巖公案以戲劇化形式揭示禪宗核心:真如自性非“主人公”亦非“應答者”,而是“言語道斷”時的絕待實相。學者若欲不墮野狐,當如無門所警:“學道之人不識真”時,恰是“癡人喚作本來人”處。唯有透脫一切能所、惺寂、真妄的分別,方顯“主人公喏諾聲里,滿山松柏起悲風”的本地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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