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劃過咖啡館的玻璃窗,林淑芬摩挲著杯沿的裂痕,指尖忽然觸到袖口褪色的紅絲線——那是三十年前丈夫縫在她旗袍上的暗扣。窗外梧桐樹沙沙作響,恍惚間又見1993年的深秋,紡織廠宿舍樓前,那個抱著圖紙的青年在煤爐上燉著蓮藕湯,鍋蓋被蒸汽頂得哐當響。
"淑芬,廠里要派我去深圳學技術。"陳建國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擱,青花瓷片在晨光里碎成星子。她記得自己盯著他工裝褲上沾著的機油,忽然發現那些斑點像極了結婚照上他胸前的團花。那時他們剛用三個月工資換來半平米陽臺,晾衣繩上飄著藍白相間的工裝,混著樟腦丸的味道在梅雨季里發酵。
通訊錄上"陳建國"三個字在手機屏幕閃爍時,林淑芬正給老母親擦洗假牙。視頻里出現的中年男人眼角堆著細紋,背景是堆滿快遞盒的出租屋。"我在義烏做窗簾輔料批發生意。"他局促地扯著褪色的文化衫,背后晾衣繩上掛著印有"深圳賽格大廈"的工牌。她突然想起2001年那個暴雨夜,濕透的工裝褲裹著高燒的丈夫,自己抱著他穿過積水的廠區,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當年你非要買那個破股票。"林淑芬把冰美式一飲而盡,杯底殘留的咖啡漬像干涸的血跡。陳建國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機鏡頭掃過他布滿繭子的手指,那些曾經能精準丈量布匹的指尖,如今正無意識摩挲著褪色的婚戒。窗外梧桐葉飄落在他們之間,葉脈里藏著1998年證券交易所的喧囂——她典當了母親陪嫁的銀鐲子,卻等來股市崩盤的噩耗。
當義烏小商品市場的晨曦染紅窗簾布料時,陳建國總會對著手機備忘錄發呆。2015年離婚協議書上的字跡被淚水洇開,"無法溝通"四個字像四根鋼釘楔在胸口。此刻他指著視頻里林淑芬新染的栗色卷發:"和當年旗袍領口的顏色一樣。"玻璃窗映出兩人同時泛紅的眼眶,三十年光陰在像素點陣里坍縮成一句未說出口的抱歉。
暮色漫進咖啡館時,林淑芬發現陳建國悄悄把皺巴巴的窗簾樣品塞進她手提袋。淺灰底紋上隱約可見牡丹暗紋,正是他們當年用布票換來的婚被圖案。"現在都用數碼印花了,"他聲音發顫,"但老式提花機織的紋路,機器永遠模仿不來。"雨聲漸密,兩雙布滿歲月溝壑的手同時觸到樣品袋,三十年前紡織廠車間的梭子聲忽然穿透時光,將散落的歲月經緯重新織就。
結賬時林淑芬瞥見咖啡館招牌——"時光褶皺"。她想起今晨整理舊物時,那個用窗簾布包著的鐵盒里,1993年的結婚證與2015年的離婚協議疊在一起,像兩片永不相交的平行線。而此刻窗外的梧桐樹影婆娑,三十年光陰在雨絲中舒展成新的年輪,那些被時代洪流沖散的碎片,正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重新拼湊成完整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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