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的酒吧泛著琥珀色的光，廉價的紅酒在高腳杯里搖晃出細小的漩渦。我望著玻璃杯里漸漸融化的冰塊，忽然聽見鄰座傳來熟悉的笑聲。

“還是老樣子？” 調酒師擦拭著酒杯，朝我揚了揚下巴。

我點點頭，目光卻被隔壁卡座吸引。穿著紅色吊帶的女人正用指尖摩挲杯口，她面前的男人推過來一杯金湯力，冰塊撞擊杯壁的聲音清脆得像是碎裂的水晶。那抹笑容讓我想起十年前的深秋，梧桐葉鋪滿整條街道，蘇晴也是這樣笑著，把溫熱的珍珠奶茶塞進我凍僵的手里。

“又在想蘇晴？” 身后突然響起低沉的男聲。林深不知何時坐到我旁邊，黑色大衣還沾著雪粒，手里拎著的牛皮紙袋透出酒瓶的輪廓。

我沒有回答，只是示意調酒師再添個杯子。林深熟練地拆開紙袋，琥珀色的液體注入杯中，在暖黃的燈光下泛起細密的光暈。這是他最愛的麥卡倫 25 年，當年我們常蹲在實驗室天臺，就著月光分飲同一瓶酒。

“上周同學會見到蘇晴了。” 林深轉動著酒杯，冰塊與杯壁碰撞出輕響，“她現在在上海做金融，戴著婚戒，無名指上的鉆石大得能反光。”

杯中的酒突然變得苦澀。我想起畢業典禮那天，蘇晴哭著把行李箱摔在地上，說我永遠只知道泡在實驗室，說我們的未來隔著顯微鏡與金融報表的鴻溝。她轉身時，風吹起她及腰的長發，像一道再也跨不過去的銀河。

“你知道嗎？” 林深忽然輕笑一聲，“當年你在實驗室瘋狂做實驗的樣子，像極了失戀的文學青年。那些培養皿里的細胞，怕是都被你當成蘇晴的替代品了。”

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烈酒灼燒著喉嚨，卻比不上記憶里的刺痛。那年冬天，我在實驗室連續待了 72 小時，盯著顯微鏡下的細胞分裂，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當我終于疲憊地走出實驗室，才發現手機里有二十七個未接來電 —— 全是蘇晴打來的。而那時，她已經坐上了去上海的飛機。

“后來呢？” 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后來？” 林深仰頭喝完杯中的酒，冰塊在他齒間碎裂，“后來你開始酗酒，我每天要從酒吧把你撈回去。有次你醉倒在路邊，抱著電線桿喊蘇晴的名字，說你終于明白細胞再怎么分裂，也拼不出她的模樣。”

記憶突然變得清晰。那個雨夜，我渾身濕透地癱在路邊，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里，咸得發苦。林深撐著傘蹲在我面前，眼神里滿是無奈與心疼。他說：“程默，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那你呢？” 我轉動著酒杯，看著酒液在杯壁留下一道道淚痕，“你和林月的故事，不也充滿遺憾？”

林深的手頓了頓，杯中的酒泛起細小的漣漪。林月是我們大學時的學妹，總是跟在林深身后，像只溫順的小貓。她會在實驗室門口等林深到深夜，捧著熱騰騰的宵夜，眼睛里閃著期待的光。

“上個月我去醫院復查，” 林深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在走廊里遇見林月了。她推著輪椅，上面坐著個小男孩，眉眼和她很像。”

我望著杯中搖晃的酒影，想象著那個畫面：林月溫柔地笑著，為小男孩整理衣領，陽光透過醫院的窗戶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溫暖的輪廓。曾經，林深也說過要給她這樣的未來。

“你知道嗎？” 林深繼續說道，“當年我拒絕她的時候，她只是笑著說沒關系，轉身卻在圖書館哭了整整一下午。后來她畢業去了南方，我才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

酒吧的音樂換成了輕柔的爵士樂，薩克斯的旋律在空氣中流淌。我想起林深得知林月離開時，也是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說：“原來最遺憾的不是錯過，而是在擁有時沒有好好珍惜。”

“所以現在呢？” 我問，“看到她幸福，你釋懷了嗎？”

林深沉默良久，目光落在遠處的舞池。一對男女隨著音樂輕輕搖擺，女人的笑聲清脆悅耳。“釋懷了吧，” 他終于開口，“就像這杯酒，剛開始覺得苦澀，喝多了反而品出回甘。有些感情，就讓它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我想起上周整理舊物時，翻到蘇晴留下的那本日記。泛黃的紙頁上，她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字里行間都是對我們感情的期待。最后一頁，只有短短一句話：“程默，我等不了了。”

“你說，” 我攪動著杯中的冰塊，“如果當年我們都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倔強，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林深搖搖頭：“沒有如果。就像實驗失敗了，我們不會一直沉浸在過去，而是總結經驗，重新開始。感情也是如此，重要的不是過去發生了什么，而是我們從中學到了什么。”

酒杯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是告別過去的鐘聲。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灑在街道上，為這座城市披上一層銀紗。我忽然明白，所謂成長，或許就是學會用一杯酒的時間，放下那些曾讓我們淚流滿面的過往。

“敬過去，也敬未來。” 林深舉起酒杯。

“敬不再浪費的眼淚。” 我笑著回應。

酒入喉嚨，帶著淡淡的煙熏味，卻不再苦澀。遠處的霓虹燈依舊閃爍，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而我們終于學會了在時光的長河里，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走出酒吧時，寒風撲面而來，卻不再刺骨。林深拍了拍我的肩膀：“下次再聚，可不許只聊這些陳年舊事了。”

我點點頭，望著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忽然覺得輕松了許多。那些曾以為無法跨越的傷痛，在歲月的沉淀下，都化作了記憶里的一抹微光。而未來，還有無數的可能在等待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