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科技在生物醫學領域的突飛猛進，一些樂觀的研究者和企業家將人體視為一種有待破解、優化和升級的硬件，積極投身三大人類增強技術——補充療法、基因療法和腦機接口的研發，以期實現“長生不老”的人類舊夢。近日，《經濟學家》雜志發表專題文章《半機械人、超人和怪人：改善人類的夢想不再是科幻》（Cyborgs, Superhumans and Cranks: Dreams of Iimproving the Human Race Are No Longer Science Fiction）分析了人類增強技術的現狀與可能性，并提醒政府未雨綢繆，盡早制定監管規則。

原文 ：《人類增強：“長生不老”照進現實？》

編譯 |楊逸、楊勇

圖片 |網絡

德國科技億萬富翁克里斯蒂安·安格邁爾（Christian Angermayer）通過迷幻藥物打開了“通往神性之門”，如今希望引領全人類走向同樣的方向。他的投資基金不僅支持將此類藥物用于治療心理健康問題，還致力于“全面突破人類增強的邊界”——通過技術手段讓人更強壯、更聰明、更長壽。他向一個含1億美元的獎金池捐款，以獎勵延緩人類衰老的科學突破，并協助創辦了名為“增強運動會”（Enhanced Games）的比賽。在該賽事中，運動員若通過使用通常會導致禁賽的興奮劑打破世界紀錄，即可獲得100萬美元獎金。

盡管有人覺得這些舉動不切實際，但安格邁爾絕非孤例。埃隆·馬斯克（Elon Musk）揚言要賦予人類“超能力”；47歲的科技億萬富翁布萊恩·約翰遜（Bryan Johnson）認為自己的特殊健康方案能讓他永生。根據咨詢公司IMARC的數據，人類增強（human enhancement）產業（從監測健康的可穿戴設備到克服癱瘓的神經植入物）規模已達1250億美元，年增長率超過10%。僅長壽研究這一細分領域，去年上半年就吸引了近50億美元風險投資。科技界巨頭也紛紛對“人體可以改進”的理念押注，而令投資者興奮的不僅是“長生不老成為現實、奧運級力量與速度人所共有”的未來圖景，還有美國當前領導層對技術烏托邦主義的開放態度。目前，相關投資主要聚焦于三類增強技術：補充療法、基因療法和腦機接口。

補充療法：抗衰老效果不明確

健康補充劑本身已是年銷售額4850億美元的產業，此外，某些使用者還會以生產商不推薦的方式服用一些處方藥。人參、銀杏、猴頭菇等草藥提取物被用于提神，多動癥藥物阿得拉（Adderall，含苯丙胺）則是睡眠不足學生的“大腦興奮劑”。煙酰胺單核苷酸、亞精胺、磷酸肌酸以及男性使用的睪酮，均被寄望于延緩衰老或提高身體、心理能力。這些療法通常有某種科學理論支撐，但缺乏處方藥獲批所需的嚴格證據。某些化學成分或許在動物（多為小鼠）實驗中表現良好，卻未經過人體測試；或本用于治療特定病癥，但其增強療效如何仍未可知。

數據缺乏并非偶然。醫學研究長期聚焦于治療疾病，而非提升健康人群的能力。監管機構開發的藥物評估體系適用于緩解已知病痛，卻難以衡量其對健康人群的增強效果。而天然物質無法申請專利，藥企缺乏研究動力。這迫使約翰遜等人以自身為實驗對象。他自稱“抗衰老運動員”，每年花費200萬美元執行由科學家團隊監督的健康方案。他還聲稱已用白蛋白溶液替換全部血漿，并接受兒子的輸血——因小鼠實驗顯示該操作或具“返老還童”效果。美國希望之城醫學研究中心生物化學家查爾斯·布倫納（Charles Brenner）批評約翰遜的“多藥并用”可能有害，并稱其永生宣言“脫離現實”。

由于缺乏臨床試驗，一切難以定論。這也讓人體增強界對名為“TAME”的研究充滿期待——這是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準的首個以衰老為直接靶點的臨床試驗。TAME將測試糖尿病藥物二甲雙胍（metformin）能否延長壽命。鑒于開展持續八九十年的試驗不現實，該研究將監測癌癥、癡呆等與衰老相關的疾病的發病情況作為評估長壽的替代指標。未來，FDA或會采納其他衰老標志物作為試驗依據，但TAME的試驗設計耗費數年才達成共識。

基因療法：無證據表明是否成功

渴望增強者推崇的另一類療法是基因療法——通過引入新遺傳物質改變身體運作方式。哈佛大學遺傳學家喬治·丘奇（George Church）認為，人類通過飲食與鍛煉提升身心性能的效果已接近極限，進一步突破需依賴基因編輯等技術。近年來各種奧運紀錄提高速度放緩似乎佐證了這一觀點，無論源于人體極限，還是反興奮劑力度加大。

現有基因療法（如為貧血患者增加紅細胞、為肌肉萎縮癥患者增強肌力）也受到關注。反興奮劑機構擔憂運動員會使用難以檢測的基因療法參賽。早在2006年，就有傳聞稱德國某教練試圖獲取實驗性基因療法氧脈沖（Repoxygen），但無證據表明其是否成功。

喬治·丘奇創立的抗衰老公司正探索用基因療法治療老年病。2024年在《細胞重編程》（Cellular Reprogramming）期刊發表的論文中，該公司報告通過向小鼠體內導入基因使其產生一種蛋白質，能使細胞恢復年輕狀態。這些小鼠壽命遠超正常水平，與衰老相關的DNA變化減少。該公司計劃在人類中復現此效果。

目前唯一公開可用的基因增強療法（非醫療用途）由Minicircle公司開發。該公司利用細菌DNA環（質粒）向人體導入新基因，以刺激肌肉生長激素卵泡抑素（follistatin）的生成，但相關研究多基于小鼠實驗。約翰遜2024年在洪都拉斯羅阿坦島（Roatán Island）的診所接受了該療法，目標不僅是增肌，還包括延緩衰老甚至延長染色體端粒（可能影響壽命）。

腦機接口：恢復功能并增強心智

備受推崇的第三類技術是腦機接口（BCI）。這類設備可采集、分析或向大腦發送信號，形式包括頭戴設備或侵入式植入物。盡管技術尚新，但腦機接口已取得驚人成果：科學家通過解碼視覺皮層活動推斷人眼所見圖像，甚至實現圖像重建；馬斯克的Neuralink植入物讓癱瘓者能用思維操作電腦。馬斯克稱，腦植入物很快將幫助殘疾患者操控義肢。Neuralink還在開發恢復視力的植入物（尚未開始人體試驗）。但他更長遠的目標是增強人類心智——通過腦機接口將人腦與人工智能連接，大幅提升人類的推理能力與知識儲備。

投資者對此愿景熱情高漲。Neuralink公司雖尚未上市，就在2023年完成由蒂爾基金領投的多輪融資。安格邁爾和蒂爾還投資了另一家腦機接口公司Blackrock Neurotech；第三家公司Synchron則獲得了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索斯和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的支持。部分可穿戴腦機接口目前已上市。Flow Neuroscience生產的頭戴設備通過電極向腦部特定區域發送微電流，正由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測試用于治療抑郁癥。其他初創公司希望以類似方式解決神經或心理疾病。

但腦機接口的野心不僅限于治療。某些設備承諾能幫助用戶更冷靜、專注、提升記憶力，另一些則聲稱能通過提高警覺性“提升表現”。業界期待此類腦機接口能檢測分心或疲勞，從而優化工作效率。腦機接口引發大量倫理與法律爭議。若技術足夠成熟，保障隱私與防范精神控制將成為緊迫難題。

更寬松的環境，還是更嚴格的監管

增強運動會負責人阿倫·德索薩（Arran D’Souza）認為美國新領導層將引發一場“技術革命”。政府應該創造一個更容易進行嚴格試驗的環境，這將意味著重新思考醫療監管的目的。畢竟，衰老通常不被歸類為疾病，這使得旨在“治療”衰老的試驗很難開展。

增強療法的倡導者對此興奮不已，而公眾未必買賬。2018年一項研究發現，絕大多數美國人支持恢復盲人、癱瘓者正常功能的療法，但僅少數人認可開發超出正常范圍的人類能力增強技術。這種態度源于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對“改造自然”的深層不安？目前尚難斷言。手機等侵入性技術也曾遭質疑，最終因益處顯著被廣泛接受。

無論如何，增強技術支持者似乎充滿信心。德索薩近期在英國某會議上宣稱，人體增強既是權利，也是道德義務：“我們有能力克服脆弱肉體的局限性，成為更高存在。”他表示，增強運動會將“重新定義衰老”，并希望其成為吸引眼球的流行賽事，以此推動增強技術正常化和普及化。

人體增強技術看似科幻，但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其不可實現。當技術突破真正來臨，世界可能瞬息劇變。與其等到約翰遜這樣的生物黑客突然成功時措手不及，各國政府更應未雨綢繆，現在就制定規則。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47期第7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潘 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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