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莫奈

編輯 | 阿樹

最近，美國華人的餐桌上，最奢侈的一道家常菜不是別的，正是西紅柿炒雞蛋，因為它要用上四、五顆雞蛋——毫無疑問，這是實打實的“雞蛋富翁”。

當特朗普正給全球帶來關稅戰爭時，美國國內卻正在鬧“蛋荒”。多地的連鎖超市難以找到雞蛋的身影，而有貨的超市也紛紛漲價，有留學生形容，看到貨架終于上架了雞蛋時，“眼睛都亮了”。

隨著短缺情況加劇，雞蛋甚至出現在了走私物品之列。狡猾的走私客們，把有利可圖的雞蛋藏在嬰兒推車、地毯、泳具等等地方。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護局數據顯示，2025年查獲的非法走私雞蛋案件數量激增。

荒誕的是，一邊拿關稅跟全世界開戰的美國，一邊又在全世界求蛋。丹麥、法國、瑞典等國一致回絕：歐洲沒有多余的雞蛋，難以援助。荷蘭更是直言，除非美國先撤銷高達20%的禽類產品關稅，否則不賣。

小小一顆雞蛋，怎么就走到了國際政治舞臺的中央？

雞蛋貴，雞也貴

今年2月份以來，美國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超市里的雞蛋貨架要不經常變空，要不就推出限購的政策，限制每人購買兩盒或者三盒。

在美國科羅拉多州謝里登一家超市里拍攝的限購雞蛋標識

在紐約，雞蛋的價格上升到平時的2-3倍，有數以百計的市民在寒風中排隊，只為了領取一家農場發放的免費雞蛋。

根據統計，現在美國平均一打A級雞蛋的價格接近6美元（約人民幣43元），比去年翻了一番。美國農業部預估，今年雞蛋價格可能會再上漲41%，創歷史新高。

為了攤平成本，有連鎖餐廳開始收取“雞蛋附加費”，用到的每枚雞蛋會多收取0.5美元，而烘焙店也把面包的價格上調了15%。

美國肯塔基州紐波特，一家餐廳內貼著“每個雞蛋多收0.5美元”的告示

“求婚時，拿出雞蛋的效果比鉆戒好多了”，社交媒體上，有人這么調侃美國的缺蛋危機。

缺蛋的陰影下，美國還誕生了出租蛋雞的生意。有租雞公司打出廣告，一個月只要100美元的租金，就能租用兩只母雞，并且附贈雞舍、飼料、飲水盤等材料和設備，“顧客每周能收獲一打雞蛋，聽到后院有雞蛋的聲音，是一件很棒的事情?！?/p>

根據報道，這項業務頗受歡迎，前來咨詢的電話聲絡繹不絕，越來越多民眾開始考慮租雞到自家后院養。

更出人意料的是，雞蛋的利潤還被走私犯盯上了。自2024年10月以來，美墨邊境查獲的非法走私雞蛋及家禽相關案件接近6000起，較去年同期增長36%，部分地區的查獲量激增158%。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顧客在超市里等待購買雞蛋

美國的蛋荒，讓當地社會顯得瘋狂，而仔細捋清這一輪雞蛋危機，還是源于擴大到美國各地的禽流感疫情。

禽流感疫情每隔幾年都會襲擊美國，但在2022年，美國從約4500萬只家禽中檢測出了一種致命的變異株，此后，病毒迅速席卷美國各個州，導致大量禽類感染。

禽流感疫情是重要的公共衛生事件，美國政府采取的主要方法是大規模撲殺。從去年開始，每周都有數百萬只雞被撲殺，雞蛋的供應隨之銳減。2025年1月份，撲殺的雞達到3000萬只，是正常蛋雞存欄量的10%。

與此同時，許多暴發禽流感的養殖場是無籠養(cage-free)農場，而美國有十個強調動物權利的州通過了法案，要求雞蛋只能來自無籠養的環境，支持者認為，無籠子的環境能讓雞的活動空間變大，它們能自由伸展翅膀和躺臥，并且能獲得新鮮的食物和水。

無籠養的方式能讓雞的生存環境更人道，但是也更容易受疫情影響，使得補充供應的速度變慢。為了緩解蛋荒影響，內華達州州長簽署緊急命令，暫停只售賣非籠養雞蛋的法律。

美國得克薩斯州休斯敦的一家商店，待售母雞在籠子里踱步，隨著雞蛋價格上漲，購買母雞成為不少人獲取雞蛋的新選擇

專業人士分析稱，這一輪禽流感疫情比2015年時的禽流感疫情影響更大，此外，在美國供應雞蛋的主要是少數幾家巨頭食品企業，市場結構的高度集中，讓生產端的波動很快傳導到供應鏈上。

4月底，美國的傳統節日復活節馬上到來，按照傳統，雞蛋會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成為節日里的主角。現在，美國的農場紛紛想辦法，打算用塑料蛋、洋蔥、土豆等等的材料代替真雞蛋。

歐洲也沒蛋

雞蛋本土化程度如此之高，那能否通過進口緩解供應緊張？特朗普政府嘗試過向其他雞蛋出口大國求助。

美國農業部向外發出了多封求援信，駐歐洲代表表示，已向丹麥、瑞典和芬蘭等多國發函求助。不過，“雞蛋外交”的歷程頗為坎坷。據丹麥和瑞典媒體報道，兩國的行業協會均表示請求收到了，隨后，他們都相繼拒絕該請求——“雙方缺乏市場準入協議，啟動出口并非易事。”

4月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首都華盛頓白宮展示簽署后的關于所謂“對等關稅”的行政令/新華社記者 胡友松 攝

這些國家距離美國路程不近，而且檢疫程度和標準更不相同，雞蛋進口并不是易事。更何況，特朗普上任后帶來的關稅爭端，讓美國的國際形象變得相當被動。據報道，荷蘭的養殖戶就不滿美國進口雞蛋的要求，除非他們“先撤銷20%的禽類產品關稅”。

外界猜測，加拿大也許會在美國的這一輪“雞蛋外交”中出手相救，以此獲得一些關稅談判的籌碼。

但目前，暫時伸出援手的只有土耳其和韓國。美國農業部長羅林斯3月21日表示，將從這兩個國家進口雞蛋。

土耳其是全球第五大的雞蛋出口國，其雞蛋生產商中央聯合會主席表示，今年年內將向美國出口4.2億枚雞蛋?！拔覀冋谟懻摱唐趦冗M口數億枚雞蛋的事情”，羅林斯說，一旦家禽養殖戶能夠跟上雞蛋供應，就會停止進口。

土耳其向美國出口雞蛋，圖為2月18日在美國科羅拉多州謝里登一家超市里拍攝的雞蛋

其實，美國向歐洲求助雞蛋并不明智，因為他們自顧尚且不暇。法國、英國等地的民眾發現，超市里的雞蛋，不再像往常一樣隨手可得，出現了緊缺的情況。

一方面是禽流感疫情讓全球的雞蛋供應變得脆弱，另一方面是普通民眾對廉價蛋白的需求日益升高。

在疫情以后，雞蛋變成了歐洲國家的“明星產品”。試想一下，兩個煎蛋卷只需要0.5歐元，而牛排則需要五倍甚至更高的價格。相比于昂貴的牛肉、三文魚等貴價商品，雞蛋顯然是性價比之選。

法國蛋業集團副主席庫隆貝爾說，“法國的雞蛋消費量非常高，存在著嚴重的不平衡?！?023年至2024年間，雞蛋銷量增長了4%；最新民調顯示，53%的法國受訪者過去三年內減少了肉類消費。

雞蛋熱銷，本質是蛋白質的消費降級，背后是全球經濟下行局勢的一個縮影。更何況，美國現在掀起的關稅戰，也必然也加劇了這一趨勢。

顧客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縣的一家食品連鎖店購買雞蛋/新華社發（曾慧攝）

在對外關稅政策陸續出臺時，美國國內掀起了一股囤貨潮，“從肥皂到牙膏，反正能在家里放很久的東西，最好提前買起來”，前NBA球隊獨行俠的老板庫班，在社交平臺上提醒大家緊急囤貨，“即使是美國貨，也會漲價?！边€有加州的大學教授，花費數百美元，把在亞馬遜的購物車清空。

關稅戰爭陰影下，首先受影響的就是美國普通家庭。前財長耶倫接受采訪時表示，在加征關稅等政策背景下，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風險顯著上升，受關稅影響，美國普通家庭年開銷可能增加近4000美元。

這對于富裕階層來說影響有限。根據B站UP主“徐德智在聯合國”的現場探訪，如果舍得花12美元買一打雞蛋，那其實選擇很多，也不會受“蛋荒”影響。真正被沖擊的是中低收入家庭，尤其是后者。

對低收入家庭來說，食品支出的占比不得不隨之上升，他們還要把更多的錢放在食品、服裝和能源的消費上，而雞蛋價格上漲，則是這些生活成本急劇上升的縮影。

一只雞蛋的故事

事實上，雞蛋價格是美國總統競選期間的重要議題。

每盒雞蛋賣多少錢，是反映通脹水平的重要指標。前總統拜登在任期間，雞蛋價格連續上漲已經引發選民不滿。

去年11月份的美國總統選舉前，有民意調查顯示，對多數選民來說，經濟和通脹是最重要的問題，有70%的選民表示，他們非常擔心食品價格。

持續高企的物價，讓候選人在競選期間得以借此發揮。當時的副總統候選人萬斯曾經站在一家超市的貨架前，揮舞著一盒雞蛋，以此嘲諷民主黨的通貨膨脹政策。特朗普也在選舉時承諾，勝選后會降低雞蛋等日常商品的價格，結束4美元一打的雞蛋物價。

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縣一家超市內，顧客從雞蛋售罄的通知旁走過/新華社發（曾慧攝）

然而，等特朗普上任后，他對該問題的看法發生了改變，在接受采訪時，特朗普無奈地表示，“物價一旦上漲就很難降下來?！?/p>

蛋價何時回落，如今看來難以預測。而要解決的根源問題，還是禽流感疫情的管控。在這個問題上，特朗普政府也傳出了“驚人言論”。

新上任的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長小羅伯特·肯尼迪提出了他的防疫建議，他認為，應該停止撲殺家禽，轉而讓病毒自然傳播，篩選出那些具有天然免疫力的雞。

這番“自然傳播”的言論，讓科學界大為震驚，有堪薩斯州的獸醫指出，如果任由禽流感病毒在鳥類傳播，會大大增加變異風險，產生更致命的跨物種毒株。

肯尼迪不是第一次這樣語出驚人，他是有名的“反疫苗先鋒”，一直以質疑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聞名。早在2005年，他就在兩家媒體發表文章稱，疫苗里的硫柳汞成分是導致兒童自閉癥高發的原因。后來，這兩家雜志因為發現了該說法的可疑之處，撤回了文章。

盡管小肯尼迪在公開場合否認自己的反疫苗傾向，但美國兒科學會的肖恩·奧利里博士對他的評價頗具有代表性：“他無視科學，他有時會挑選一些造假的研究，有時他會把做得很好的研究斷章取義”。

去年的11月14日，特朗普正式宣布提名小肯尼迪擔任衛生部長一職，引發醫學界擔心，疫苗股連日崩跌，整個醫療健康板塊下跌。

當地時間2024年8月23日，美國亞利桑那州，美國獨立總統候選人小羅伯特·肯尼迪宣布正式退出2024年的總統競選，并表示將支持特朗普/圖源：視覺中國

盡管美國宣布會投入10億美元來進行禽流感的防控工作，但是另一方面，特朗普治下，聯邦政府人員的編制被大幅縮編，衛生部全職員工從超過八萬人縮減到六萬人，而負責追逐動物疫病的農業部旗下健康實驗室也遭到裁員，數千名員工收到解雇通知。

“這些站在一線監控疫情的員工早就陷入人手不足的困境，如果你把試用期員工都辭退了，這些工作就沒人做了?！蓖箍敌侵莴F醫診斷實驗室主任波爾森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接連的裁員，讓本就繁重的禽流感疫情防控工作，效率大幅下滑。

如今，蛋荒的危機引發了公眾的反思：新總統的上任，不僅沒有遏制通脹的勢頭，反而帶來食物價格的上漲，相信特朗普承諾的選民仿佛得到了一張空頭支票。美國分析人士評論道，“當每個月消失了1.3%的蛋雞種群，任何政治承諾在生態危機前都顯得蒼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