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森

林曉蕓站在衣柜前，手指在一排衣服間來回撥動，最終停在去年生日時丈夫李強給她買的那條淡藍色連衣裙上。這是她衣柜里最體面的一件衣服，價格標簽上的數字曾讓她心疼了好幾天。

"就這件吧。"她自言自語道，把裙子取下來平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熨燙著每一處褶皺。

手機屏幕亮起，是高中同學群里又熱鬧了起來。張莉剛發了一條消息："明天皇冠酒店VIP包廂，大家不見不散哦！@所有人"

林曉蕓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幾秒才回復："收到，明天見。"

放下手機，她繼續熨衣服，思緒卻飄回了十年前。那時的她扎著高高的馬尾辮，是班里的語文課代表，作文經常被老師當范文朗讀。她記得張莉總愛抄她的作業，王夢婷和她一起在操場邊分享過同一個耳機聽周杰倫的新歌，還有陳雪，那個總是考第一的學霸，曾經和她約定要一起考北京的大學。

"媽媽，你看我畫的恐龍！"五歲的小宇舉著一張涂得亂七八糟的畫紙沖進臥室，打斷了她的回憶。

林曉蕓放下熨斗，蹲下身接過畫紙："哇，這是霸王龍嗎？畫得真棒！"她揉了揉兒子柔軟的頭發，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

"媽媽明天要去見以前的朋友嗎？"小宇歪著頭問。

"是啊，媽媽要去見高中時的同學。"她輕聲回答，心里突然涌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晚上，李強加班回來時已經九點多了。他輕手輕腳地進門，看到林曉蕓還在客廳等他。

"怎么還沒睡？"李強脫下沾滿油漆味的工作服，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明天同學會，我有點..."林曉蕓遞給他一杯溫水，"緊張。"

李強喝了一口水，握住她的手："有什么好緊張的？不就是老同學聚聚嗎？"

"你不懂，"林曉蕓嘆了口氣，"上次初中同學會，那些人都在比誰賺得多，誰房子大，誰老公厲害。這次高中同學會聽說有好幾個都發了財，我..."

"那又怎樣？"李強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們過得也不差啊。小宇健康聰明，你工作穩定，我雖然是個小裝修工，但活也不少。咱們的房子雖然小，但溫馨啊。"

林曉蕓看著丈夫粗糙的手掌，那上面布滿了常年與工具打交道留下的繭子和傷痕。她知道李強每天早出晚歸，就為了讓家人過得更好一點。

"我知道，"她靠在他肩上，"就是...有點怕被比下去。"

李強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傻瓜，人比人氣死人。咱們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怎么看。"

第二天中午，林曉蕓站在皇冠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前，攥緊了手提包的帶子。她今天特意化了妝，還借了同事的香水噴了一點，但站在這里，她依然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富人區的灰姑娘。

"曉蕓！"一個尖銳的女聲從身后傳來。林曉蕓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緊身紅色連衣裙、踩著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朝她走來，濃重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張莉？"林曉蕓幾乎認不出這個曾經戴著厚眼鏡的靦腆女孩。

"天啊，真的是你！"張莉夸張地擁抱了她，林曉蕓能感覺到對方在打量自己的穿著，"十年不見，你還是這么...樸素啊。"

林曉蕓勉強笑了笑："你變化真大，我都認不出來了。"

"那當然，"張莉得意地轉了個圈，手上的鉆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現在可是不一樣了。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包廂里已經坐了二十多人，林曉蕓環顧四周，努力辨認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房間中央的水晶吊燈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長桌上擺滿了她叫不出名字的昂貴菜肴。

"喲，這不是我們的才女林曉蕓嗎？"一個燙著大波浪、全身名牌的女人走過來，手里拿著最新款的iPhone，"聽說你在那個...什么公司上班來著？"

"華信建材，"林曉蕓輕聲回答，"王夢婷，你現在..."

"我在家當全職太太，"王夢婷晃了晃手腕上的卡地亞手表，"我老公做房地產的，非讓我辭職在家享福。煩死了，天天除了逛街做美容就沒別的事干。"

林曉蕓想起十年前和王夢婷擠在宿舍小床上分享心事的場景，那時她們約定要一起闖蕩大城市，做獨立女性。

"陳雪來了！"有人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門口。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拎著愛馬仕包的女人優雅地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穿西裝的司機模樣的人。

"不好意思各位，剛從香港飛回來，路上有點堵。"陳雪的聲音依然像當年那樣清脆，只是多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

林曉蕓驚訝地發現，當年那個書呆子學霸如今舉手投足間盡是名媛風范。她想起陳雪曾經說過最討厭那些靠男人的女人，立志要靠自己的學識闖出一片天。

"陳總現在可是大人物了，"張莉湊到林曉蕓耳邊小聲說，"嫁了個廳級干部，自己開了家公司，輕輕松松年入千萬。"

同學會很快變成了炫耀大會。有人"不經意"地把寶馬鑰匙放在桌上，有人"隨口"提到剛買的別墅，還有人展示著去歐洲度假的照片。林曉蕓安靜地坐在角落，小口啜飲著杯中的橙汁，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曉蕓，你現在怎么樣？"陳雪突然坐到了她旁邊，身上散發著昂貴的香水味。

"就...普通上班族，結婚了，有個兒子。"林曉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無名指上那枚小小的金戒指。

"真沒想到你會這么早結婚，"陳雪微微皺眉，"當年你可是我們班最有才華的，老師都說你將來能當作家。"

林曉蕓苦笑了一下："生活嘛，總有意外的。"

"說真的，"陳雪壓低聲音，"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過得更好。你看張莉，找了個臺灣老板，每個月零花錢就五萬。王夢婷更厲害，老公給她在海南買了套海景房。"

林曉蕓感到一陣不適："她們...幸福嗎？"

陳雪笑了："這年頭，有錢就是幸福。你看我，"她晃了晃手上的鉆戒，"這玩意兒值一套房。男人嘛，就那么回事，重要的是他能給你什么。"

林曉蕓突然很想離開這里。她借口去洗手間，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包廂。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她看著自己眼角的細紋和身上已經有些過時的裙子，一種前所未有的自卑感席卷而來。

回到包廂時，聚會已經接近尾聲。張莉喝得滿臉通紅，拉著林曉蕓的手說："曉蕓，我認識個老板，特別喜歡你這類型的。你要是想...你知道的，隨時找我。"

林曉蕓感到一陣惡心，她勉強笑了笑，匆匆告別了眾人。

回家的公交車上，林曉蕓望著窗外閃過的霓虹燈，思緒萬千。她想起大學剛畢業時的雄心壯志，想起和李強擠在十平米出租屋里的日子，想起小宇出生時那張皺巴巴的小臉。而現在，她的同學們住著豪宅，開著名車，全身名牌，而她每天要精打細算才能維持家用。

"為什么？"她在心里問自己，"論長相，論能力，我哪點比她們差？為什么我要過得這么辛苦？"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張莉發來的消息："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哦，那個老板很大方的~"后面跟著一個眨眼的表情。

林曉蕓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一種前所未有的動搖攫住了她。這個社會怎么了？為什么堅守底線的人反而活得這么累？她想起同事小劉，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上周突然辭職，聽說跟了個五十多歲的富商。

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客廳里只開著一盞小燈，李強在沙發上睡著了，手里還拿著小宇的圖畫書。餐桌上擺著用保鮮膜包好的飯菜，旁邊是小宇畫的一幅畫，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媽媽我愛你"。

林曉蕓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小宇蜷縮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小臉粉撲撲的。她俯身親了親兒子的額頭，聞到那熟悉的兒童面霜的香味。

"回來了？"李強揉著眼睛站在門口，"聚會怎么樣？"

林曉蕓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她轉身抱住丈夫，把臉埋在他帶著油漆味的T恤里。

"怎么了？"李強輕輕拍著她的背，"受委屈了？"

"沒有，"林曉蕓搖搖頭，聲音悶悶的，"就是想你了。"

那晚，林曉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同學會上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回，張莉的提議像惡魔的低語般揮之不去。她看著身邊熟睡的丈夫和兒子，內心激烈地斗爭著。

"明天你還要早起送兒子上幼兒園呢。"李強在半夢半醒間嘟囔了一句，無意識地伸手摟住了她。

林曉蕓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輕輕回抱住丈夫，感受著他平穩的呼吸。是的，明天她要早起送小宇去幼兒園，然后去公司處理那份拖了很久的報表，晚上還要陪小宇完成幼兒園的手工作業。這是她的生活，平凡但真實。

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悄悄爬上了天際。林曉蕓終于閉上了酸澀的雙眼，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她刪除了張莉發來的那條消息。

這個同學會讓她徹夜未眠，但也讓她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也許她永遠不會有名牌包和豪車，但她擁有的是那些東西買不到的真實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