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素榮

周明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時，并沒有期待什么特別的相遇。42歲的單身生活已經讓他習慣了獨來獨往，尤其是在與前妻離婚三年后，他對感情早已不抱太多幻想。

"一杯美式，謝謝。"他對柜臺后的年輕店員說道，聲音低沉而平穩。

等待咖啡的間隙，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靠窗的位置，然后突然停住了。那個低頭看書的女人側影太過熟悉，盡管二十年過去，他依然能一眼認出那輪廓——林曉，他的高中同學。

周明猶豫了一下，接過咖啡后還是朝那個方向走去。"林曉？"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女人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隨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周明？天啊，真是好久不見。"

"我可以坐這里嗎？"周明指了指她對面的空椅子。

"當然。"林曉合上手中的書，將它輕輕放在一旁。周明注意到那是一本精裝的《瓦爾登湖》，書脊已經有些磨損，顯然被翻閱過多次。

坐下后，周明才真正看清了如今的林曉。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針織衫和深藍色直筒牛仔褲，頭發齊肩，沒有染色也沒有燙卷，只是自然地垂落。她的臉上幾乎沒有妝容，只在嘴唇上涂了一層淡淡的潤唇膏。在咖啡館其他濃妝艷抹、衣著時髦的女性中，她樸素得幾乎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地引人注目。

"你一點都沒變。"周明脫口而出，然后意識到這話有多老套，趕緊補充道："我是說，你還是那么...干凈。"

林曉笑了，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這是什么奇怪的夸獎？不過謝謝，我猜。"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你呢？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周明攪動著咖啡，思考著如何概括自己這二十年。事業小有成就，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專欄作家；婚姻卻一敗涂地，前妻帶著他們唯一的女兒去了國外。最終他只是簡單地說："還行，寫寫東西，一個人生活。你呢？"

"我在市圖書館工作，也是一個人。"林曉的回答同樣簡潔。

周明突然想起高中時，他曾經暗戀過林曉整整一年。那時的她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頭發簡單地扎成馬尾，在教室的角落里安靜地看書。與其他嘰嘰喳喳的女生不同，她很少參與八卦討論，也從不刻意打扮自己。周明至今記得有一次體育課后，她坐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讀書，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幕在他心中定格成了永恒的畫面。

"記得高中時，我們班的男生經常討論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周明突然說道，"那時候答案都很膚淺——長發、大眼睛、身材好之類的。"

林曉微微歪頭，"那你當時喜歡什么樣的？"

周明直視著她的眼睛，"其實我一直喜歡你這樣的。"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周明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直白，而林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

"我是說，"周明急忙解釋，"我喜歡那種...干凈的女生。不只是外表，還有整個人給人的感覺。"

林曉輕輕點頭，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現在呢？經歷了這么多，你的標準變了嗎？"

周明想起了他的前妻李婷。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妝容精致，衣著時尚，社交圈廣泛。剛認識時，他被她的光彩照人深深吸引，以為找到了理想伴侶。然而婚后不久，李婷的控制欲和復雜的社交關系就讓周明疲于應付。她需要不斷參加各種聚會，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間，最后甚至發展出了幾段曖昧關系。

"我前妻很漂亮，"周明苦笑，"但她心里裝了太多東西——虛榮、算計、不安分。我們的婚姻就像住在一個堆滿雜物的房子里，永遠找不到一塊干凈的地方。"

林曉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也沒有做出評判的表情。她的目光清澈而專注，讓周明感到一種久違的被理解。

"所以現在，"周明繼續說，"我更看重一個人內心的干凈。簡單的生活態度，清晰的價值觀，不復雜的人際關系。"他停頓了一下，"就像你。"

林曉垂下眼睛，手指輕輕撫過書脊。"我一直過著很簡單的生活。工作、讀書、偶爾散步。沒有太多社交，也沒有物質上的野心。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這種生活太單調了。"

"不，這很珍貴。"周明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熱切，"現在的社會太嘈雜了，人人都想展示自己有多精彩、多成功。能保持內心的清凈是一種難得的品質。"

咖啡館的燈光在林曉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周明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他一直尋找卻未能找到的——一個不需要偽裝、不需要粉飾的靈魂。林曉的干凈不是未經世事的單純，而是經歷歲月洗禮后依然保持的澄明。

"你知道嗎，"林曉輕聲說，"我一直覺得，人最難的不是獲得什么，而是拒絕什么。拒絕不必要的物質，拒絕復雜的關系，拒絕虛榮的誘惑。只有學會拒絕，才能保持內心的干凈。"

周明點點頭，想起了自己離婚后逐漸簡化的生活。賣掉大房子搬進小公寓，減少無意義的社交，專注于真正喜歡的寫作。這個過程起初艱難，但逐漸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我最近在寫一篇關于中年愛情的文章，"周明說，"采訪了幾對在40歲以后相遇的夫妻。他們大多說，這個年紀的愛情不再追求激情和浪漫，而是更看重相處的舒適和心靈的契合。"

林曉微笑，"聽起來很理性，也很美好。"

"是啊，年輕時我們總被外表和激情迷惑，以為那就是愛情的全部。"周明注視著林曉的眼睛，"現在才明白，能找到一個讓你感到平靜、安心的人，是多么幸運的事。"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咖啡館里的客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周明和林曉卻像被隔絕在時光之外，沉浸在重逢的交談中。他們聊起高中時代的趣事，聊起各自這些年的經歷，聊起對生活和未來的看法。周明驚訝地發現，與林曉交談是如此輕松自然，不需要刻意尋找話題，也不需要擔心冷場的尷尬。

"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林曉看了看手表，開始收拾她的書和包。

"我送你吧，"周明站起身，"我的車就在附近。"

林曉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走出咖啡館時，夜風輕拂，帶著初秋的涼意。周明看著林曉在路燈下的側臉，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二十年后，他依然會被她吸引。在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里，林曉就像一股清流，不張揚，不浮躁，只是安靜地保持著自己的本色。這種干凈不是表面的，而是從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干凈的圈子，干凈的心靈，干凈的思想。

"下次，"周明鼓起勇氣說，"我們可以一起吃頓飯嗎？我知道一家很安靜的素食餐廳。"

林曉轉頭看他，眼中閃爍著溫和的光芒。"好啊，我很樂意。"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周明感到一種久違的期待在心中萌生。這一次，他不再被華麗的外表或激情的承諾所迷惑。他尋找的，只是一個干凈的靈魂，能夠與他分享簡單而真實的生活。而此刻走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或許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