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省三河市,領導覺得大街小巷的商戶招牌,紅、藍、黑三色太難看,遂發(fā)出一個非正式命令,勒令所有店鋪門匾都改色,全都換成綠的。
連醫(yī)院的紅十字標識,也被刷成綠色。于是三河市區(qū)整體變得綠油油的。
這幾天忙于瑣務,對這事沒來得及評說幾句。本以為這波輿情,也就熱鬧個一兩天,不料事件持續(xù)發(fā)酵。
三河招牌“綠災”,在輿論場上招致普遍的不滿和批評。
權力任性,形式主義,治理異化,勞民傷財,胡亂折騰,這些指向都沒錯,批評得都很有道理。
但上述性質(zhì)的其他一些公共事件,若論傷害烈度、關聯(lián)程度,都比三河招牌“綠災”要高,現(xiàn)有的批評話語敘事,似乎尚不足于解釋公眾對此事的負向反應情緒。
或者說,就三河招牌“綠災”事件,已有的輿論批判和公共討論,尚未觸及公眾深層化、彌散性的某種隱憂,達至更為深切的認知共情。
那么,就很有必要進一步討論,對于三河招牌“綠災”,公眾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之所以稱三河招牌顏色之變?yōu)椤熬G災”,是因為城市淪為被任意打扮的小姑娘,成為權力美學恣意泛濫的實驗場。
歷史上沒有什么美學趣味,比權力美學更崇尚整齊劃一。
在一個官本位傳統(tǒng)深厚的特定場域中,權力美學總是要運用無所不能的權力,將自己的意志和旨趣任意揮灑于每一個角落。
三河市街面成為一片“綠海”,使得個體的特征湮沒于整齊的色調(diào)中。這種千篇一律的整齊而宏大的美,抽空了人文和個性,放逐了權利和法治,讓人覺得丑而不是美。
畢竟從自然性(生物性)根基來看,大量研究表明各種動物——從鳥類到陸上爬行動物到深海魚類,都有某些審美化趨向——況乎人哉。
正如啟蒙學者假設的人有天生的自由權利,我們也可以假設人都有審美的需求和權利。
三河無所不在的“人工綠”,作為一種低劣的審美趣味,堂而皇之、理不直而氣卻壯地在城市空間亮相。
作為一種具有侵犯性的元素,“人造綠”是一種包圍著三河市區(qū)民眾的“環(huán)境”。它幾乎無處不在,所有人避無可避,退無可退,逃無可逃,形成一種審美暴力、審美侵害。
這種由權力親自導演的視覺盛宴和宏大景觀,其負面的審美對人的傷害不是無關緊要的,而是真實、深切和長久的。
從短時間看,剝奪人的審美需求,不如剝奪糧食和飲水那么致命。但從人身心的健全發(fā)展和整個社會的和諧這種深層次需求來看,這種審美剝奪的后果同樣是嚴重的。
被剝奪了審美機會和審美權利的人群,某些境界他們永遠無法達到,失去了進入某些高層次生命境界的權利。
三河招牌“綠災”,戕害審美感官,凌辱審美知覺,降低審美趣味,不是把人往席勒所言的朝上拉升,而是向下拽扯。
然而,這種由統(tǒng)一色調(diào)所構建的宏大綠色場景,體現(xiàn)著權力意志的視覺規(guī)訓;權力美學隱含的政治敘事,洶涌占據(jù)著當?shù)孛癖姷囊曇埃@無疑能極大地滿足權力所需要的秩序和虛榮。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的個人空間越來越被公共空間整齊劃一的話語體系、環(huán)境體系所填滿、侵占,個體日益成為被權力拆解的零件和碎片。
過去,一場政治運動就可以把百姓的審美需求剝奪殆盡,乃至于吃什么飯、穿什么衣服、梳什么發(fā)型等等具體瑣碎的生活細節(jié),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
對于那些穿件花衣服、燙個頭發(fā)什么的,便可以冠以“生活作風問題”的罪名,輕則進“學習班” ,重則游斗、收監(jiān)。
如今,這種荒誕的政治性審美剝奪已不存在,但某些實際的審美剝奪仍然在發(fā)生,比如三河“綠災”。
公眾對三河“綠災”的不滿和批評,實質(zhì)是對權力美學肆意泛濫的警惕和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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