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雜志近期發表的調查結果顯示,在接受問卷調查的1650名科學家中,有超過四分之三的受訪者表示因特朗普政府對科研活動的干擾,希望離開美國,選擇歐洲或者加拿大作為自己職業生涯的下一站。
4月1日又傳來消息,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新任院長巴哈特查亞(Jay Bhattacharya)上任伊始就宣布重大人事改革,NIH四位資深研究所所長被同時解除職務。不僅于此,NIH正面臨科研經費大規模消減以及超2萬名員工將被裁員等一系列問題。美國科學界的劇烈動蕩與科學家的外流傾向僅僅是特朗普政府上臺后出臺各種荒腔走板政策的一個縮影而已,它對美國科學界的傷害與影響未來將需要很多年才能修復,只不過到那時世界科學界早已“輕舟已過萬重山”。對于美國的內政,我們不感興趣,不過這個事件對于所有國家的科技界具有很好的示范意義,作為旁觀者的我們可以從這個事件中吸取什么經驗教訓呢?在筆者看來,這個事件對于域外國家而言提供了兩個樸素的道理:鏡像與契機。
所謂鏡像,無非是鏡子中的影像反射而已,借用這個隱喻是指,如果按照美國科技界的改革模式運作,我們將得到幾乎同樣的結果,如同照鏡子一樣。對此,我們不妨以大幅削減科研經費的變革舉措為例。特朗普政府宣布將大幅削減科研機構的間接費用。間接費用是指科研機構在科研項目實施過程中發生的無法在直接費用中列支的相關費用,主要用于補償科研機構為了項目運行提供的現有儀器設備及房屋,水、電、氣、暖、相關管理等費用,以及績效支出等。間接費用銳減的一大顯性后果就是迫使美國多所著名的研究型大學不得不削減博士招生名額以應對經費不足。它的隱性后果則是削弱科研活動中的輔助性支撐條件,導致科研行為停擺或者擱淺。特朗普在科技界的激進改革看似有力遏制了科研經費的浪費與瘦身了科研機構的臃腫與冗余,但是,現代科技活動大多是相當復雜的系統工程,其內在活動邊界很難劃出涇渭分明的界線,保持經費的適度寬松與人員的適量冗余是維系科技系統正常運轉必須付出的代價。當特朗普政府的這項改革導致整個科研生態系統出現混亂的時候,至少短期內可以預見美國科學界將被迫出現調整性延誤,在科技競爭如此白熱化的當下,很多機會將稍縱即逝。
在大科學時代,科技政策是科技發展的最大外生變量的命題再次得到印證。這一切皆源于,任何改革都受限于自己特定的邊界約束,當變化量超出人們預期的時候,整個社會大多數人都沒有對此做好準備,恐慌與不滿情緒會隨之快速增加。人類社會發展史無數次證明,越過邊界的改革不僅會導致社會秩序的混亂,還會帶來更加難以處理的問題,即群體心態的修復,這是比社會秩序的恢復更難的問題,畢竟個體的心態與對未來的預期有關,而激進的變革會破壞人們形成預期的心理模式,當新的模式沒有形成的時候個體不可避免地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的擔憂。作為社會子系統的科技界遵循同樣的道理,而且,科技領域的進步更仰賴于少數人的預期與選擇,因此,即便激進的變革也是有邊界的,不能完全采取推倒重來的做法。
科學中的劇烈變革與社會中的劇烈變革遵循同樣的規律,物理學家海森堡在談及科學革命時曾說,“只有這樣的科學中的革命,亦即那些研究者謀求盡可能少的變動并且把自己局限在某種特定的、已明確規定的程序內解決問題的革命,才會被證明是富于成果和頗有助益的。(相反)那些想要清除一切或非常隨意地改變局面的企圖,將會導致全面的混亂。在科學中,只有走火入魔的狂熱分子才會試圖推翻一切,而且無需贅言,所有這類嘗試都會徹底失敗。”簡而言之:維護科研生態環境的穩定就是在實實在在地助推科學發展,反之亦然。
美國專欄作家弗里德曼曾寫過一本暢銷書《世界是平的》,他認為全球化不只是一種現象,也不只是一種短暫的趨勢。它是一種取代冷戰體系的新國際體系。全球化是資本、技術和信息超越國界的結合,這種結合創造了單一的全球市場,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是平的。在過去的三十年間,借助于穩定的社會環境中國的追趕速度太快了,以至于那些發達國家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現在出現的所謂逆全球化與脫鉤不過是少數發達國家對這種變化的過度應激反應而已。就在筆者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美國單方面宣布對全球加征關稅,弄得全球經濟風聲鶴唳,美國這種自殺式的經濟阻擊固然會加劇被加征國的經濟動蕩與困難。但是從長遠來看,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做法是徒勞的,也是不可取的,全球化趨勢不是任何一個國家可以逆轉的,除非人類想退回到原始的小國寡民時代,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中國經濟奇跡的背后是有著世界上最齊全的工業門類與產業鏈,再加上低成本的豐富人力資源,導致中國制造在全球范圍內具有顯著的成本比較優勢,換言之,中國制造成為了世界制造的成本洼地,從這個意義上說,這種優勢在世界產業鏈上是具有巨大粘性的。同樣,我們可以把這套經驗模式移植到科技領域,從而在科技領域形成比較優勢。
目前,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科技體量,無論從人、財、物的投入規模到學科的完備性上都是名副其實的世界科技大國,潛力巨大。面對美國無休止的對中國科技的瘋狂圍堵,短期內它們的小院高墻固然會給我們增加很多困難,但長期來看,我們只需要做好如下三方面的工作,就既可以擺脫困境,又可以再次成為世界科技界無法脫鉤的存在,并有望真正成為世界的科技中心。
首先,無論時局如何變化,堅定捍衛中國科研生態環境的穩定。科技的發展對科研生態環境是高度敏感的,上述美國政府對科技的干擾已經實際上影響到部分科學家對未來的預期與行為選擇,科技史上這類案例非常多,如德國在二戰前的反猶運動讓很多優秀科學家逃離德國最終導致德國科技的衰落等。
其次,在繼續深化改革開放的前提下,利用已有的良好科研基礎設施(人、財、物、學科以及生態環境等)積極吸引國際科技人才,將中國科技界打造成為世界科技人才最向往的樂土。科技領域有時候會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發生整體面貌的巨大改變,即便那些要離開美國的科學家沒有被我們吸收而是轉投別處,也達到了稀釋與消解美國圍堵中國科技的力量,此消彼長的影響是巨大的。
第三,卓越是無法脫鉤的,保持科技的持續健康發展與卓越是戰勝所有困難的根本出路。縱觀這十年的世界變化,我們經歷了文化戰、貿易戰、金融戰,再到今天的科技戰,客觀地說,所有我們熬過的每一場艱難戰役,無一不是因為我們具有比較優勢的結果。
眾所周知,在全球化時代,科技是所有社會發展的唯一引擎,而且科技的供給是所有領域的上游,這一戰的過程將會是艱難的,如果這一戰我們堅持下來了,那么從今往后便再也不會有根本性的挑戰,從此也徹底擺脫了各種脫鉤斷鏈的威脅。為了實現科技卓越的遠大目標,我們當下必須加快改革那些阻礙中國科技發展、人才成長的各種退化的體制、機制因素,以鳳凰涅槃的勇氣重塑中國科技的尊嚴與榮譽。特朗普政府的這一波損人不利己的做法應該成為我們的鏡像,以免重蹈覆轍;固然當下形勢兇險,但我們已經積攢了比較雄厚的科技家底,通過理性的策略安排可以安然度過這波驚濤駭浪,從這意義上說,它們的這波圍堵也將成為中國科技騰飛的契機。
李俠,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教授,谷昭逸,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博士生。文章觀點不代表主辦機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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