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來拐去看人頭

文/石清華

七點鐘自然醒，拉開窗簾，腳下風平浪靜，緩慢流動的水，在江面弄起數不清的、彼此牽連的細細波紋，宛如無數只睡眼惺忪的眼，閃閃爍爍地仰望人間天上。

江邊公園有幾位短衫短褲的中年男士在跑步。他們逆江而上轉而順流而下，也許跑幾個來回吧。江中滿載貨物的船緊貼水面，邁著沉重的腳步，蝸牛般爬行。真擔心一個浪頭，或一個不小心，熱情的江水便會漫進艙內。其實是杞人憂天，慣看江上風霜雨雪的船主，已是輕車熟路、有備無患，豈用他人操心？

八點半一家人去早餐廳。早餐品種多而豐盛，葷素搭配、注重營養，客人自由選擇，吃好吃飽不浪費。我們津津有味地吃著各自喜愛的食物，瞄一眼小石頭樂滋滋的吃相，不約而同地笑了。但見小石頭的手伸向豆漿杯，兒媳婦提示：“寶貝，等一會兒，還燙。”他摸了摸玻璃杯，縮回手去，繼續吃。過了會兒，又摸了一下杯子，然后把嘴唇貼在杯子口，慢慢傾斜杯子，輕輕地啜一小口，望我們笑一笑，大口喝了起來。家人們相視一笑：聰明。滿滿的幸福寫在臉上。

兒媳婦選擇了小石頭特別喜歡的景點：0MG心跳樂園。據說可以上天入地，驚險刺激，風景絕美。等待出租車時，再看溫和陽光下的錢塘江，又是一番模樣。整個江面微波蕩漾，東去的江面金光耀眼、閃閃爍爍，不敢正視。西來的碧水、青色的鱗浪你追我趕、追逐嬉戲。飛行的快艇，畫出一道道弧線，線線蜿蜒，發散開去。綠樹、行人、高樓，倒映在水中，隱隱約約、撲朔迷離，仿佛初浴的少女，款款而來，醉了游客、美了人間。來不逢時，無緣“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的壯觀。

十點半上車前往桐廬。桐廬屬杭州市轄縣，地處錢塘江中游，總面積1825平方公里，屬亞熱帶季風氣候，以丘陵山區為主。四季分明、日照充足、降水充沛，可能如此，縣域內有很多A級景區，據說4A級景區有6個。從市區到景點100多公里，車在并不擁擠的水泥道上行馳兩個小時。公路兩邊丘陵秀山交錯、簇擁著鋪展開去；江河池塘時隱時現、金光閃爍；橫七豎八的兩三層樓房，小巧玲瓏、屋面陡峭、形態各異。一路雖不見“游魚細石”“猛浪若奔”，但見“奇山異水”“天山共色”，更羨慕嚴子陵江畔垂釣。

十二點半到桐廬縣瑤琳鎮景區入口。高大威武的三門四層牌坊似的門，頂層豎立：政通，中層橫臥：垂云通天河，兩旁分別概述：國家4A級風景區，中國十大文化生態旅游區，底層草書：地下第一河。

計劃先游凌云天橋、九天云廊、天路飛車。

進入景區，沿石階而上，草木山巖、石洞天梯等處皆按電視劇《西游記》場景，仿造妖魔鬼怪、斗法神器。塑得并不精美，甚至有粗制濫造之嫌，但能引得少兒駐足，也許僅此就夠了。從購票到凌云天橋的各處排隊約一小時，坐上傳送帶似的電梯，登上兩山間的玻璃天橋。左瞰散落山腳下的小鎮，人來車往、欣欣向榮；右望銜接兩山的高峰，樹木蔥蘢、秀色可餐；平視山腰各處，你來我往、絡繹不絕；俯看腳下峽谷，水擊懸崖、膽戰心驚。300多米的凌云天橋，慢慢走、細細賞，也只要三十分鐘。

在天橋盡頭望望順坡而上的兩景點，坡度平緩、距離不遠，卻要上三個等候的平臺。第一個平臺較小，環繞回形針形狀的通道挪移、拐彎，挪移、拐彎，似乎無限循環，不見盡頭。不銹鋼圍成的可能六十厘米寬的一條條窄道，正好容一個人通行。若有人要經過，則兩人都得側身，但拐彎處一端有條通道直到驗票處，可能是應急通道。另一端可從本窄道跨入前面的窄道，如此則少走一條窄道，若連續跨越十多條窄道，而別人按部就班地挪移一小時，跨越者只需兩分鐘，如走應急通道則更快。在每分鐘以厘米速度前進時，這兩處無疑是終南捷徑。剛擠進窄道時，可看看身邊的花草綠樹，眺望山下的懸崖峭壁，更多的是晃來蕩去的人頭。時間稍長，即會視覺疲倦，但不能坐等，更不能打瞌睡，否則，身后游客已超前。無奈，只能走走停停，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挪。其間得心無雜念，眼觀前后左右，確保自己的位置不被擠占，才有挪移的機會。偶有遐思：要是兩臂化雙翅，作神鷹沖天而起，俯瞰綠水青山，那該多愜意呀，知不可得，還是反反復復看人頭哇。卷發、披發、黑發、白發、紅發、黃發、花白交錯，但以黑發居多?？瓷先セɑňG綠、色彩斑斕。電風扇一吹，形形色色的毛，輕輕飄起，不經意間掃了前后左右的客人，或是陌生男女的肢體接觸，也不會說什么，更沒有爭吵的必要。覺得大家出錢排隊、站立，偶爾還能花點時間看山水，大約本該如此。但看到走捷徑的人們，老實排隊的游客便失去了心理平衡，有些憤憤然。

大約不到三十米的路，排隊三十分鐘走三十秒鐘到第二個臺階下。擠上這個較大的平臺，眼前是黑壓壓的人頭：大的小的、圓的扁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凡有應有。游客到此，急也沒用，毫米、厘米地挪移唄。靜下心來吧，可抬眼一看，卻心如潮涌。回形針似的窄道兩頭不斷有人行走、跨越。先是兒童少年，長輩說是站累了。后是年輕人，憑有力氣，也顧不得臉面，管不了素質，反正別人也不認識。末了老家伙也加入擁擠、插隊的行列，要是跨越時不慎摔到了地獄，那肯定是扯不完的皮。我們一家五人，兒子在前我在后，背著大而輕的背包，沒想到“跨越”，但絕不準有人從身邊擠過去。晃動的人頭中，忽然有人高叫：“你擠我干什么？”聲洪膽大，潑婦罵街似的，正搜尋時，但見目光向我掃來，才知身后一中年女人圓睜兩眼盯著我：“你擠我干什么？”吼著試圖從背包旁擠過去。我也無法文明了，把積累的怨氣轟了出去：“誰擠你了？我要擠到你后面去嗎？”

拐彎處的兩端，稀疏地行走、跨越也擁擠起來，爭吵謾罵之聲此起彼伏，那也許是對秩序混亂的抗議。七彎八拐的十幾個來回，可能也只有100多米，卻挪移了120分鐘?；?0秒上到第三級平臺，才看到一個和我差不多老、穿工作服的人員，大約是個保安。一個年輕的管門員，漫不經心地、有氣無力地、有些心煩地查驗每一個游客的購票證明。我在導游圖上、各處的宣傳標識中皆沒看到聯系方式。臨近保安時十分客氣地打聽：

“請問，你知道景區的舉報電話嗎？”

“我一個打工的，不知道。”保安顯然不高興提這么個古怪的問題。

既來之，則等之。至于什么時候可下山，只好聽天由命。在毫無秩序、混亂不堪、效率低下的場景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真不知旅游管理處是干什么的，難道這衙門只收錢嗎？四處尋找，也沒找到舉報電話，投訴無門，令游人無奈。

擠的、跨越的在繼續，似乎愈演愈烈，老老實實七彎八拐者依舊看人頭。溫和的陽光也許看厭了擠擠挨挨、晃晃蕩蕩的人頭，羞澀地躲到了山后。

六點鐘左右坐上天路飛車，大約十分鐘，四輪小車一飛到底。除小孩子有些驚奇外，成年人和騎電動車差不多，也沒什么妙趣可言，可能與心情有關吧。

六點半了，還有買了的許多景點，已經無法謀面。哪怕近在咫尺，也只能惜別，也許不值得遺憾。從高額購票進景區大門到出門共六個小時，僅游玩了凌云天橋、九天云廊、天路飛車三個景點，最多用了一小時，排隊等候五小時。來回租車900元，門票每人400元，花費2500元，游玩快樂與等待煩惱之比，嚴重失調。心中的委屈、不快，將向誰語？

六點半上出租車，在車上小石頭先后與爸爸、奶奶、媽媽嬉鬧說笑，精力充沛，一個半小時沒有停息。在奶奶的一再要求下，聲音才小了一點，怕影響師傅開車?？烊牒贾莩菚r，小石頭有些累了，不斷地問：“媽媽，什么時候回酒店呀？”

“快了?！?/p>

“還有多長時間？”

“四十分鐘，回酒店干什么？”

“我要看書?！?/p>

“喲，我的寶貝文曲星下凡啊?！?/p>

“他一直喜歡看書，常常獨自看書好長時間，和他爸爸小時候一樣?！?/p>

奶奶補充，試圖分散小石頭的注意力，但仍然問媽媽什么時候回酒店。媽媽大聲一吼：“別吵，再吵把你扔在路上不管了?！?/p>

兒子抱緊媽媽，“哇”的哭了起來，幾聲之后，終于安靜下來，很快到了酒店。

剛入座，兒媳婦所點飯菜酒水即已上齊。一家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早把下午看人頭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家庭的和睦、快樂才是人生最重要的。

（2025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