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習慣,看電影或者劇,總想著,它要是還原(是的,我總默認它首先有個文本在那里)成小說,應該是什么樣。看譚嘉言導演、趙冬苓編劇的電視劇《沙塵暴》的時候,我就在想,這部劇如果還原成小說,應該也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說。
和最近幾年出現的刑偵推理劇一樣,《沙塵暴》的故事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從類型上來看,其實更接近年代劇,帶有充足的年代劇因素。之所以這樣,我想是因為,把故事發生的時間拉遠,可以堆積更多故事和人物,堆積更多情緒,當然,也有一個很迫切的原因,很多故事必須放到沒有視頻監控,或者監控不那么密集的年代,才能夠成立,或者,才能提供足夠長度的迷離糾纏。否則,以現在的監控密集程度,三天破案,大概率只夠拍一部三十分鐘的《天網》。
《沙塵暴》的故事,從2004年的一樁兇殺案開始,西北某縣城的鍋爐房,爐灰里突然出現一具燒毀的尸體,雖然當時很快破案,但被當做兇手的丁寶元不停申訴,終于引起關注,案子在2012年又重啟調查,當年查案的警察陳江河被緊急召回,和來自省城的女警察一起,重新開始調查這個案件。與案件有關的所有人的命運,被再次攪動,他們過去的故事,他們此刻的命運,他們所有的失落,都像齒輪一樣開始轉動,壓制出一張新的圖景。
盡管從戲份上來看,段奕宏扮演的陳江河,和王鏘扮演的王良,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兩個外貌粗糙的男性,也和“沙塵暴”,和西部縣城的粗糙互為象征,但整部劇看下來,幾個女性角色,從受害者程春、到劉盈盈和孫彩云,才是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她們是這個故事的啟動者,也是沙塵暴一樣的命運的承受者,她們在每個關鍵的時刻展現主體性,把故事推向另一個方向。并且,為這個色調灰暗的故事,賦予了一點柔潤,一點異色。
更重要的是,她們完全不同于我們在以往的刑偵推理劇里看到的女性,或者單純或者善良或者美好,僅僅作為受害者,或者承受者出現,《沙塵暴》里的程春、劉盈盈和孫彩云,是以不能單純以善惡來區分,也不能以主動或者被動來劃分的角色,是更為真實、更為現實和復雜的女性角色。
上一代女性,不論是老奶奶,還是王良的母親,被拐賣和囚禁的琴,都是單純的受害者,但到了程春、劉盈盈和孫彩云這一代人,她們已經可以充分展露自己的欲求,自己的渴望,不惜代價,不擇手段,不再被“女性是美好的”“為母則剛”“女性不能依附男性”等等正面的塑形話術所束縛,而是盡情伸展自己,竭盡所能爭奪生存資源,哪怕是以依附的方式來獲得資源。
當然,編劇和導演,在這個故事里,都給了她們的行動以足夠的正當性,這個正當性就是“沙塵暴”,沙塵暴既是自然界的災變,也是時代的災變,小城資源日益枯竭,人口大量流失,生存越來越艱難,要么想盡一切辦法,去往他鄉,要么,在原地墜落或者墮落,但不管是離去還是留在原地,都要使盡渾身的力氣和手段。
故事里的幾個女人,都是這樣,她們這種經過弱化的“蛇蝎女郎”(黑色電影里的固定角色)形象,讓這個故事煥然一新,也讓“沙塵暴”變得豐腴艷麗。陳江河和他的葛師傅的形象固然豐富,故事固然精彩,但他們其實是刑偵劇里的固定設置,難免套路,盡管這個套路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要用他們的固定動作,來確認這個故事的類型框架,其余能做的,也就是給陳江河一個害死師傅的幽暗過往,和落拓不羈、自我放逐的性格。但幾個女性角色,卻天然具有反套路、反類型的特征,如果還原成小說,這幾個女人的故事線,必然是最有看點,也最有當下性的。
法國作家薩德,寫過兩部善惡去向完全相反的小說,《朱斯蒂娜》和《朱麗葉特》,兩部小說的主人公,其實是姐妹倆,她們生在底層,卻走了完全不同的路。朱斯蒂娜成了單純的受害者,朱麗葉特卻是邪惡艷麗的加害者,薩德把兩個人的設定,都各自推向極致。但如果把這樣的女性形象融合在一起,略加調試,可能就是《沙塵暴》里的程春、劉盈盈和孫彩云,她們不被性別、道德、律令束縛,有攻擊性,也敢于承擔,有著充沛的生命力,在沙塵之中,尤其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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