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是家鄉客(散文)
文/南豐后人
在夢的縹緲輕紗下,我悄然回到了老家的村口。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毛竹林,枝葉相互交織,似一道密不透風的綠色屏障。兒時的小伙伴們在其間穿梭嬉笑,捉迷藏的歡聲笑語,仿佛還在耳畔回蕩。
恍惚間,我已邁進自家門檻。堂前,老父親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前,淺酌著小酒;灶間,老母親正忙著翻炒辣椒炒雞蛋,那熟悉的煙火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不一會兒,我又踏上老家西北角的小路,前往山里砍柴。挑著沉甸甸的柴擔,“呼哧呼哧”地來到家鄉的水庫大壩。燥熱難耐之際,我甩掉外衣,“撲通”一聲躍入桃樹塢水庫,濺起一片晶瑩的水花。
然而,夢醒時分,才驚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春夢。這場夢,竟奇妙地補上了我前幾天回老家掃墓時未完成的“功課”。
算起來,我在縣城定居已30多個年頭。新千年之初,父母親先后離世,長眠于老家“前頭坑”的公墓之中。自此,一年一度的清明掃墓,成了我心中不可磨滅的儀式,如同鐫刻在歲月深處的年輪。
那天,我從縣城乘坐公交,在老家門口的軸承廠下車。因急著去掃墓,便徑直走在320國道上,腳步匆匆,竟沒有走進老家的自然村落。或許,心中那份“近鄉情更怯”的情愫,正悄然作祟。
在軸承廠門口,兩個小姑娘蹲在路邊草叢里,專注地采著什么。同行的妻子好奇問道:“你們是在撿地衣嗎?”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我們在拔草呢。”妻子的話,不經意間流露出對老家的期待,仿佛能從這片土地上收獲些什么。而我望著軸承廠的廠區,心中五味雜陳 ——這里,曾經有我家的兩塊責任田,灑滿了我們夫妻二人辛勤勞作的汗水。
國道邊上,車輛早已排成一排,掃墓的人絡繹不絕。轉彎處,一條通往公墓的山路蜿蜒而上。盡管山路坡陡,但在當地政府的關懷下,寬闊的進山水泥路早已鋪就。今日的山路上,掃墓的身影來來往往,甚至有幾輛車小心翼翼地駛向山中。然而,在這些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我卻難以尋覓到熟悉的面容。
公墓里,三五成群的人懷著虔誠之心,在墓碑前祭拜、獻花、敬酒。就在這時,表姐表妹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她們正在為已故的姑姑、姑父掃墓。表妹遠嫁本縣古鎮,交談中,她驚喜地說道:“昨天,我家新樓房建成,兒子請了寧波的設計師,沒想到,一聊才發現設計師是你的兒子,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掃墓結束,我們準備返程。原本打算去老家看看,去瞅瞅老家門口小溪是否依舊清澈見底,去瞧瞧父親留下的老屋基是否早已變了模樣,去看看屋后的春筍是否到了采挖的時候。可天空偏偏飄起了毛毛細雨,恰似杜牧筆下“清明時節雨紛紛”的場景。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前往新村辦公樓駐地,好在那門口公交停靠站等待回城的車。
時光的腳步匆匆,前些日子,鄉野間還是一片金黃的油菜花海,如今,油菜花已悄然結莢,金黃漸褪,綠意蔓延。國道路邊的野蒜郁郁蔥蔥,卻無人采挖。細雨如絲,將“年年歲歲花相似”的景致,化作“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惆悵。這樣的日子,仿佛專為掃墓祭祖而來。雨水承載著對故人的思念,象征著心靈的清潔與凈化。相傳,逝去的親人生活在陰間,晴天太陽高照時無法現身,唯有雨后道路濕潤,他們才能回來看望親人。或許,正因如此,“清明節期間都會下雨”的傳說,才在歲月中代代相傳。
我在公交車站靜靜候車,一輛輛車呼嘯而過,卻始終不見我要乘坐的那班公交。有時候,生活就是這般奇妙,無需乘車時,公交車隨處可見;而當你急切盼望時,它卻遲遲不來。公交站的遮陽蓬下,只有我和妻子兩人,以及那淅淅瀝瀝的春雨。
過了許久,一位姑娘拉著行李箱前來等車,看樣子是要遠行。起初,因彼此陌生,我們并未交談。十幾二十分鐘后,姑娘用本地方言打起電話,那熟悉的鄉音,瞬間觸動了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這是我從娘胎里就銘記的聲音啊!我本想上前詢問她父親或爺爺是誰,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賀知章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在我耳邊久久回蕩。
難道,生于斯長于斯的我,如今竟成了家鄉的客人?長此以往,我的兒孫輩,豈不是也要成為故鄉的過客?
風雨數十載,為了生活,許多人將他鄉當作故鄉。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視為家鄉的客人。家鄉,就像風箏的線軸,無論我走得多遠,它都會緊緊牽扯著我,讓我與這片土地,永遠血脈相連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