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立夏那天,我蹲在醫務室門口擦碘酒,秦璐舉著冰棍戳我的后脖頸:"小陸同志,英雄救美也要注意安全呀。"
她白大褂上的梔子花香混著紅藥水味道,成了那年夏天最清晰的記憶。
那年我剛從衛校畢業,分配到縣醫院藥劑科。改革春風吹得縣城遍地開花,醫院新蓋的住院樓刷著淡綠色墻漆,走廊里永遠飄著來蘇水的氣味。
藥房窗口正對著急診科,每天都能看見秦璐風風火火的身影。
她大我四歲,是急診科最年輕的護士長。馬尾辮總用藍絲帶扎著,白大褂口袋里永遠揣著水果硬糖,哄哭鬧的小病號時像變魔術似的掏出來。
有回我配錯了葡萄糖濃度,她抓起我的手往處置室帶:"小笨蛋,跟我學靜脈注射去。"
消毒棉擦過手背的涼意,她發梢掃過我臉頰的觸感,還有袖口露出的半截銀鏈子,在正午陽光里晃得人眼花。
我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后來才知道是她家院子里那棵老樹開的。
醫院食堂的土豆燒牛肉要糧票,秦璐總把肉挑到我碗里。她吃飯快,五分鐘解決戰斗,碗底總要剩兩口米飯:"小姑娘才要減肥,你正長身體呢。"說著從兜里摸出個水煮蛋,在我驚詫的目光里得意地笑。
我開始掐著表等急診科交接班,假裝偶遇陪她走夜路。梧桐樹影婆娑,她哼著《小芳》走在前頭,白球鞋踢著小石子。有次遇見醉漢鬧事,我撲上去挨了酒瓶,換她安然無恙。
中秋夜值班,我在天臺上鼓起勇氣:"璐姐,要不咱倆搭伙過日子吧?"她愣了兩秒,突然揪住我耳朵:"毛頭小子學人告白?"月光下她耳尖通紅,比月餅里的紅絲還艷。
第二天全醫院都傳開了。外科劉主任拍著我肩膀笑:"小陸夠膽啊,敢追我們急診科鐵娘子。"我紅著臉往藥房躲,卻在轉角撞見她捧著病歷本偷笑。
直到那天急診送來大出血的產婦,我看見秦璐白大褂染得鮮紅,手卻穩得像秤砣。
深夜陪她洗手時,水流沖淡血色,露出她腕上猙獰的舊疤。
婦科張姨偷偷告訴我,秦璐十八歲那年被退婚,喝農藥搶救了三天。她爹蹲在搶救室門口抽完兩包大前門,從此再沒人敢提親事。
我抱著飯盒去家屬院找她,筒子樓里飄著煤球味。她家窗臺擺著排玻璃瓶,養著從醫院撿回來的斷枝梔子。秦叔見我就摸出象棋:"小陸會下棋不?"
她切白菜的手頓了頓,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響。我幫著剝蒜時,看見五斗櫥上蒙著黑紗的相框——是個眉眼溫柔的婦人。
"那是我媽。"秦璐突然出聲,"生我弟時沒的。"她弟蹲在門口玩彈珠,抬頭沖我笑出豁牙。我的心突然揪成一團,蒜汁辣得眼睛發酸。
家里知道我向秦璐求婚后,我爸摔了茶缸:"你要娶個老姑娘?還帶著拖油瓶?"我媽抹著眼淚:"街坊問起來怎么說?"
但我不管,還是天天往筒子樓跑。秦弟發燒那晚,我背著他沖急診,守到天亮。
秦叔遞來搪瓷缸,茉莉花茶浮著倆紅棗。秦璐倚著門框看我,眼里有月光在晃。
轉機出現在深秋。衛生局要來檢查,院長愁急救演練總出岔子。秦璐通宵改流程,我幫她畫示意圖。檢查當天,她指揮若定的樣子讓領導直豎大拇指。
年終獎發下來,她攥著信封的手直抖:"夠給阿弟交借讀費了。"我趁機握住她的手:"現在能考慮我的申請了嗎?"這次她沒躲,淚珠子砸在我手背上。
結婚那天,秦璐戴著梔子花環。她弟當花童撒彩紙,秦叔把我的手按在他閨女手上:"交給你了。"喜糖里混著她兜里的水果硬糖,被小護士們搶作一團。
如今縣醫院變成三甲大樓,但消毒水混著梔子花的味道始終沒變。
每個立夏時節,我總想起1993年那個捂著耳朵逃跑的姑娘,想起她白大褂翻飛的衣角,想起生命如何像她救活的梔子花,在塵埃里也能綻放。
(本故事情節虛構,請大家理性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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