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霞飛;來源丨鳳凰網
許多老上海人都還記得陳阿大這個名字——他是王洪文的“小兄弟”,在“文革”中靠造反起家,當上了上海市主管工交工作的領導,還當上了中共九大、十大代表。
但曾幾何時,他隨著“四人幫”的覆滅而銷聲匿跡,在政治舞臺上失去了蹤影。那么,陳阿大走過了怎樣的人生道路呢?
當過工人參過軍
陳阿大原籍并非上海,而是浙江省的紹興縣陶南鄉(xiāng)。1942年5月,陳阿大出生。作為家里的長子,父親陳七二給他取名陳阿大。
后來,陳七二獨自來到上海打零工。1949年,上海解放。人民政府對陳七二這樣在上海打零工的人也十分重視,將其安排到造船廠,當上了一名正式搬運工。
1952年,陳七二將家人接到了上海。1958年,16歲的陳阿大成為上海中華造船廠的一名工人。
1961年夏,部隊在上海征兵,中華造船廠也號召適齡青年積極報名參軍。陳阿大也報了名,并順利通過各項審查,成為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這年,陳阿大19歲。
入伍后,部隊上分配陳阿大去教導營當飼養(yǎng)員,任務就是養(yǎng)豬。這讓他心里很不高興。但是,經過一番思想斗爭,陳阿大還是接受了這項任務。他安心在飼養(yǎng)員的崗位上干,而且干得很好。
鑒于陳阿大表現(xiàn)好,部隊上又讓他當連隊的炊事員。陳阿大想方設法為連隊改善伙食,受到連長的表揚。入伍一年后,陳阿大升為上等兵,并當上高炮指揮儀測手。他學習這方面的技能也很用心,很快就成為一名合格的測手。在訓練中,陳阿大一直表現(xiàn)得很積極。在軍事演習中,他們一組士兵曾經取得較好成績。在退役之前,陳阿大已升為上士軍銜。
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部隊上給他寫的鑒定材料中,有這樣的話:“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積極想辦法完成任務”,“組織紀律性強”,“‘三八’作風扎實,尊重領導,服從命令聽指揮,叫干啥就干啥”。
1965年春,陳阿大復員回到上海。組織上把他安排到上海良工閥門廠當工人。在這段時間里,陳阿大曾兼任車間里的保衛(wèi)干事和民兵排長。
陳阿大復員不久,正趕上全國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陳阿大出生在貧苦家庭,本人是工人出身,當過兵,根正苗紅。雖然文化水平低一些,也不是黨員,但仍受到了重視?!八那濉边\動一開始,工作隊就讓他作為工人代表參加了廠里的“四清”工作。
但他文化程度畢竟不高,更核心的工作,更細致的事情,他做不來。在“四清”中,他能起到的另一個作用,就是征求群眾意見后向上反映。
陳阿大和年輕人交往密切,有一定的人緣。他利用這個條件,了解到群眾反映的問題后,向工作隊匯報,使工作隊對群眾的思想情緒有一些了解。
由于他到廠后表現(xiàn)好,1966年1月,廠里團組織發(fā)展他入了團。造反頭目在參加“四清”工作中,陳阿大了解到廠里群眾對領導的意見比較多,而且他本人也對廠領導有了看法。他文化水平不高,因此有些事情廠領導不讓他做,他感到領導沒有把他當作骨干。這使他對廠領導產生了不滿情緒。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發(fā)。良工閥門廠也陷入動蕩之中。在全國政治風潮影響下,工人們開始對廠領導提出各種各樣的意見,但大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開始,陳阿大也給領導提些這樣那樣的意見。后來,他覺得這些意見解決不了問題,就把廠領導的問題往路線問題上拉,并且率先在廠里貼出一張攻擊廠領導有“路線問題”的大字報。這張大字報在廠內影響很大。加上陳阿大在辯論中是個大嗓門,經常從一個工人的角度,用工人的語言批駁所謂“保皇派”,這使他的演講很有煽動性。
陳阿大知道廠領導的“問題”多,敢于揭發(fā),使一些造反的人愿意跟著他跑。這樣,陳阿大的身邊就聚集了一些造反者。他成為這些造反者的核心人物。
后來,由他倡議,這些造反者共同成立了良工閥門廠革命造反兵團(簡稱“良工革命造反兵團”),陳阿大出任“司令”。在“文化大革命”初期,這個造反兵團人數(shù)不斷增多。陳阿大也就成了良工閥門廠響當當?shù)脑旆磁深^目。
1966年11月,上??缧袠I(yè)的工廠?企業(yè)造反組織——上海工人階級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簡稱“工總司”)成立。陳阿大和王洪文?潘國平?黃金海?葉昌明等人,是這個造反組織的發(fā)起者。
當這個組織建立核心機構常委會時,陳阿大被推舉為“工總司”的常委。從那時起,他和王洪文結識,并建立了密切關系。
陳阿大對王洪文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非常佩服王洪文膽子大,敢冒險;非常佩服王洪文有政治眼光,能抓住政治動向,作出決策;也非常佩服王洪文有組織能力,會籠絡人心。而他本人,實際上就是被王洪文籠絡的一個。
陳阿大曾經對他手下的人說過這樣的話:“我們要緊跟王洪文,誰反對王洪文,我們就叫他嘗嘗味道!”
正因為陳阿大對王洪文忠心耿耿,王洪文對陳阿大也十分信任,把他當作手下的一員“虎將”。
“武斗猛將”
陳阿大緊跟王洪文,王洪文指揮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陳阿大扮演著為王洪文沖鋒陷陣的角色,并以“武斗猛將”著稱。
在1966年11月上旬,王洪文制造了“安亭事件”,指揮造反派臥軌攔車,說是要去北京告狀。
在這一事件中,陳阿大是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他率領手下的幾名造反骨干,爬上了他們攔住的第一趟列車,高呼口號,一路向北京進發(fā),無論是誰也勸阻不住。直到南京,列車不往前開了,他們才下車。
1966年11月底,王洪文一手制造了“《解放日報》事件”。當時,“工總司”和“赤衛(wèi)隊”兩大造反組織在解放日報社嚴重對立,一場大的武斗一觸即發(fā)。這時,陳阿大打了一個電話,一下子調來了幾十輛大卡車,拉著幾千名造反隊員,把解放日報社中的“赤衛(wèi)隊”隊員團團包圍起來,并迫使解放日報社領導作出讓步,迫使上海市委承認他們開列的條件,并在“聲明”上簽字。
在這件事中,王洪文對陳阿大贊賞有加,多次說,陳阿大在“解放日報”這件事上有“大功”。
1966年12月底,王洪文指揮“工總司”10萬多人,把“赤衛(wèi)隊”3萬多人圍在康平路。
12月30日,“工總司”向“赤衛(wèi)隊”發(fā)起總攻。陳阿大手拿木棍,高呼口號,帶頭沖向“赤衛(wèi)隊”,見人就打,幾個人抓一個。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把“赤衛(wèi)隊”的主力全部“解決”。
陳阿大指揮著手下的造反隊員,押著“俘虜”,在馬路上集中。陳阿大洋洋得意地訓話,還要“赤衛(wèi)隊”隊員把袖標摘下來,集中了六大堆,然后下令燒毀。
陳阿大還把繳獲的“赤衛(wèi)隊”的幾百箱餅干如數(shù)上繳,以表現(xiàn)自己的“清廉”。
在這件事中,陳阿大沖鋒在前,又一次為王洪文立了“大功”。
1967年8月初,王洪文指揮24萬名“工總司”隊員,把上海革命造反聯(lián)合司令部(簡稱“聯(lián)司”)包圍起來,并于8月4日下令總攻。
陳阿大率領手下的親信骨干沖在前邊。他親自架云梯,向上海柴油機廠樓內的“聯(lián)司”進攻,又調來滅火用的高壓水槍,向“聯(lián)司”噴射。他還第一個沖上樓頂,調動手下隊員上下夾擊。又是他,親自把“聯(lián)司”的頭目楊仲池“活捉”。
掌權有術
1967年1月,上海人民公社成立時,經王洪文推薦,張春橋同意,陳阿大成為公社委員。
2月,上海人民公社改為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又是經王洪文推薦,張春橋同意,陳阿大當上了市革命委員會常委,分管工交戰(zhàn)線工作。從此,陳阿大進入了上海市領導的行列。
但是,陳阿大畢竟文化水平低,寫個簡單的條子,也避免不了錯別字。怎么辦?陳阿大有辦法。他挑選一些文化水平高的人給自己當秘書,讓這些人給他寫講話稿。當什么會議需要他講話時,他就讓秘書代勞,寫好稿子抄清后,由他在會上照著稿子念。有的稿子,他干脆讓秘書和主辦會議的單位商量,由主辦單位先拿出稿子來,由他的秘書修改,抄清后,他在會上念。
當陳阿大下去檢查工作時,就讓秘書把一些文件中規(guī)定的條文先記下來,等對方匯報時,提出哪些事情要解決,他就把秘書寫好的條文要過來,按條文內容,說些原則性的話。他的這種做法,在一段時間里還唬住了一些人,有的人認為,陳阿大“政策水平高”,“辦事有原則”。
陳阿大到各單位檢查工作后,總要作指示。他的指示,就是幾條,他怕話說多了,出漏洞。發(fā)表這些指示后,他要求秘書記下來,也要求下邊的單位記下來。過幾天,他就讓秘書打電話問落實情況。
如果基層單位忘記了他的指示,或者沒有完全按他的指示辦,他就會直接打電話,找那個單位的領導,先讓他背誦自己去檢查工作時的指示,然后再訓那個單位的領導。如果連他的指示都背不下來,他就讓這位領導“靠邊站”。
陳阿大當上市革命委員會常委后,并未放棄對他原來的單位——上海良工閥門廠的控制。他仍然兼任良工閥門廠的革命委員會主任,并且安排他手下的親信,掌握著這個廠的大權。
他的兼職,可不是虛的,這個廠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向他匯報,都要聽他的指示。廠里的領導干部,甚至包括車間主任一級的干部,都要經過他同意才能任命。
陳阿大利用他主管全市工交戰(zhàn)線工作的條件,在工交戰(zhàn)線安插了許多親信當各單位的領導干部。他的這些親信都對他唯命是從。這樣,他就控制了工交戰(zhàn)線的大權,一旦有事,一呼百應。
突擊入黨陳阿大在“文革”前只是共青團員,沒有入黨,也沒有寫過入黨申請書?!拔母铩焙螅τ谠旆?,也沒有想到入黨的事。中共九大召開之前,張春橋有一個“名言”:要讓那些在“文化大革命”中涌現(xiàn)出來的“革命派”入黨,成為黨的新鮮血液,“造反派就是要入黨做官”。陳阿大自然也被張春橋看中,作為突擊入黨的對象之一,甚至在陳阿大還不是黨員時,就“內定”陳阿大為九大代表。
為了讓陳阿大快點入黨,張春橋安排自己的秘書和陳阿大談話,暗示他寫入黨申請書,可陳阿大竟然沒有聽明白。
張春橋和姚文元急了,親自到良工閥門廠,召開整黨建黨座談會,動員陳阿大入黨。
可陳阿大以為,自己早就是黨的人了,根本不曉得入黨還需要先寫申請書。
這使張春橋、姚文元十分焦急。他們讓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一位常委專門找陳阿大談話。不料,這位常委找陳阿大談話時,無論怎么“啟發(fā)”,陳阿大就是不懂入黨要先寫申請書,只是瞪著眼嚷道:我早就是黨的人了,你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說了吧。
最后,這位常委沒有辦法,干脆點明:你現(xiàn)在要寫一份入黨申請書。陳阿大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表示:馬上寫,馬上寫。
陳阿大回去后立即動筆??墒?,他不會寫,寫個草稿也有不少錯別字,只好讓秘書代筆修改后,自己重新抄清楚,交了上去。
我們現(xiàn)在從檔案中看到的陳阿大的入黨申請書,標明的日期是“1968年10月10日”。入黨申請書寫好后,張春橋、姚文元即調閱了陳阿大的入黨申請書,并且指示:盡快發(fā)展陳阿大入黨。
張、姚有指示,下面馬上落實。10月19日,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王秀珍?市革命委員會常委黃濤,親自到良工閥門廠去落實陳阿大的入黨問題。他們一到廠里,立即安排廠革命委員會黨的核心小組開會,決定討論發(fā)展陳阿大的入黨問題。當天,該廠金工車間就召開黨支部大會,討論發(fā)展陳阿大的入黨問題。
會上,陳阿大的入黨介紹人程箴坤、蔣阿青先后發(fā)言,介紹了陳阿大怎么出身貧苦,怎么從小當工人,怎么當過兵,如何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現(xiàn)好,等等。接著,由黨員發(fā)言評論。事先,王秀珍向陳阿大在良工閥門廠的親信做好了工作,安排一些人在會上發(fā)言,對陳阿大歌功頌德。所以,會議一開始就有人發(fā)言,歌頌陳阿大的功勞。
從目前我們看到的《發(fā)展陳阿大入黨的會議發(fā)言記錄》中可以看到,他們極力為陳阿大評功擺好。這個說:陳阿大進廠后一貫突出無產階級政治,與階級敵人進行斗爭;那個說:陳阿大在“文化大革命”中當先鋒,當闖將,擔任“工總司”常委、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上海市工交組負責人后,能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堅決執(zhí)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敢于承擔最困難最艱險的任務;還有人說:陳阿大保持了工人階級的本色,是學習毛澤東思想的好典型。
在這些人發(fā)言之后,王秀珍也在會上發(fā)言,把陳阿大吹捧了一番。她說:我和陳阿大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陳阿大階級斗爭覺悟高,勇挑革命重擔, 立場堅定,態(tài)度鮮明,能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
市革命委員會常委黃濤在王秀珍之后發(fā)言,稱贊陳阿大有水平,覺悟高。他還一連說了陳阿大“十個好”。
會上決定,發(fā)展陳阿大入黨。按當時規(guī)定,通過之日,陳阿大就是正式黨員。陳阿大從寫入黨申請書,到正式被發(fā)展入黨,還不到十天時間。
陳阿大入黨還不到兩個月,就被張春橋定為出席中共九大的代表,這也創(chuàng)了一個記錄。從陳阿大入黨到當上九大代表,速度太快了,以至他們連讓陳阿大填寫入黨志愿書這件事都忘記了。陳阿大是在當上九大代表之后,才由別人代筆,補填的入黨志愿書。事后,又由陳阿大抄了兩份。
策劃武裝叛亂的先鋒
陳阿大參加中共九大后,職務雖然沒有變,還是上海市工交組的負責人,但他的實際地位比以前要高多了。上海政壇上出現(xiàn)了一顆“新星”。有什么重要會議,特別是工交戰(zhàn)線的重要會議,都會邀請陳阿大參加。陳阿大也不客氣,凡是有會,他必到,到會后必講話。
陳阿大在內心里對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是十分感激的。特別是對王洪文,他更是感激涕零。他知道,沒有王洪文的賞識和提拔,就沒有他的今天, 他下決心要永遠緊跟王洪文。王洪文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過去上海人都知道,陳阿大是王洪文的“小兄弟”,是王洪文手下的“五虎將”之一。
1976年,周恩來逝世,鄧小平被打倒,毛澤東病重,“四人幫”加緊了篡黨奪權的步伐?!八娜藥汀奔捌潼h羽甚至考慮到了用武力奪取黨和國家最高權力的方案,但他們苦于手中沒有軍隊,就急于抓軍事力量。在這段時間里,王洪文開始密謀在上海建立“第二武裝”。
陳阿大是王洪文建立“第二武裝”的干將之一。那段時間,他經常到各工廠去,傳達落實“王副主席指示”,檢查民兵工作,特別是給民兵發(fā)槍的工作。他還安排手下親信,在各廠民兵中訓練應急戰(zhàn)術,一旦上海被圍,就要打反擊,還要進一步向北方進擊。必要時,就打巷戰(zhàn)。他還參與制訂了代號為“反擊”的三套民兵作戰(zhàn)方案。
陳阿大在向民兵講話時,公然宣稱:毛主席逝世了,主席還會有,到底是我們掌權,還是他們掌權,現(xiàn)在還不清楚,中央斗爭很復雜。陳阿大這樣說,實際上是暗示:將來王洪文可能會登上中央主席的位置,他們要為王洪文而斗爭。
1976年10月6日,“四人幫”被抓。雖然中央封鎖了消息,但在上海的“四人幫”余黨還是從各種跡象中猜測到他們的“四位首長”可能出了事。于是,他們開始策劃武裝叛亂。
10月8日,“四人幫”在上海的余黨召開了策劃武裝叛亂的會議,決定調動3500名民兵集中,3.1萬名民兵待命。此時的陳阿大,跳得最歡,又是跑到民兵指揮部去安排、布置,又是向集中的民兵講話、搞動員,又是布置突擊發(fā)槍,又是檢查電臺安裝情況。
10月9日凌晨,應王秀珍之召,陳阿大等人到上海市民兵指揮部第二號指揮點開會。他們認定:中央出了反革命,修正主義上臺了,這是右派政變,我們要和他們血戰(zhàn)到底。我們上海民兵即使打兩三天也好,槍聲一響,讓全國人民都知道,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陳阿大站起來,握著拳頭說:要大干,馬上干!陳阿大拿出了他出身船工之家,熟悉水路的本事,提議:在吳淞口沉一艘萬噸輪,把航道堵住,讓他們的軍艦進不來。調幾輛大卡車,把鋼廠的鋼錠拉到機場,甩在跑道上,把機場封住,不讓他們的飛機降落在上海機場。
但是,歷史潮流不可抗拒。陳阿大緊跟王洪文?張春橋,在“文化大革命”中制造動亂,爬上高位,又在“四人幫”覆滅之際策劃搞武裝叛亂,最終逃脫不了歷史的懲罰。“四人幫”被抓之后,中央穩(wěn)住了上海,不久又改組了上海市委。陳阿大同“四人幫”在上海的親信一起,被中央隔離審查,后來又被判處有期徒刑16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
草包司令陳阿大
作者丨葉永烈
來源丨黨史博覽
陳阿大在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取名“阿大”。他有一個弟弟,照此“推理”,名喚“陳阿二”。他的伯父叫陳七一,他的父親叫陳七二。
陳七二原是浙江省紹興縣陶南鄉(xiāng)人氏,父親陳阿澳是當?shù)貪O民,陳七二從小在家鄉(xiāng)捉魚。到了十八歲那年,撐船做點小生意。閑時,仍捉魚摸蟹,增加點收入。二十二歲,陳七二做在紹興至上海的快班船做船工,來來回回,在水上漂了十年。所以陳阿大在填“家庭出身”時,總是寫“貧農,船工”。
三十二歲那年,陳七二一邊從紹興販運蘿卜干到上海賣,一邊在上海做臨時工。后來,他進入上海中華造船廠做搬運工,做炊事員,做門衛(wèi)。
1942年5月2日,陳七二的妻子章桂花頭胎得子,便以“阿大”命名。阿大的童年,在紹興鄉(xiāng)下外婆家度過。
阿大十歲那年,父親陳七二已在上海南市聚奎街落腳。于是,阿大便到上海來念小學。
畢竟子女太多,收入微薄,陳七二不堪沉重的家庭負擔。業(yè)余販運紹興蘿卜干,賺錢也有限。有一回,他在十八瓷蘿卜干(約千把斤)中摻了水,以增加重量,多賺點錢。
不料,被人發(fā)現(xiàn),反而罰了款。
無奈,阿大初中剛上了一年,就不得不輟學。1957年,十五歲的陳阿大到上海南碼頭做臨時工,他是長子,要為家里分憂。
因為陳七二已在上海中華造船廠當搬運工, 1958年,他把兩個兒子——陳阿大和陳阿二,都介紹到該廠工作。
陳阿大起初做搬運工,后來做鉗工。
葉永烈在陳阿大的人事檔案里,見到中華造船廠當年曾為陳阿大兄弟寫下這樣的鑒定:“兄弟倆于1958年一起入我廠。阿弟不聽組織的話,脫離我廠。阿大作風正派,生活樸素,吃穿節(jié)約,出身較苦?!?/p>
在中華造船廠度過三個春秋之后,1961年8月,十九歲的陳阿大應征入伍。
入伍后的陳阿大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六四一四部隊教導營當飼養(yǎng)員,后來當炊事員。
一年以后,陳阿大升為上等兵,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六七一○部隊當高炮指揮儀測手。
陳阿大在部隊里的表現(xiàn),也還是不錯的。1962年8月21日——陳阿大入伍一周年,部隊對陳阿大所作的鑒定如下:
“在工作中自干飼養(yǎng)員以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積極想辦法完成任務。豬食沒有,親自去找。
“組織紀律性強。一年來從未犯過無組織無紀律現(xiàn)象,‘三八’作風扎實,尊重領導,服從命令聽指揮,叫干啥就干啥?!?/p>
1965年3月,上等兵陳阿大(退役軍銜為下士)復員了,分配到上海良工閥門廠當工人。因為他當過兵,廠里也就讓他兼任車間保衛(wèi)干事,基干民兵排長。
進入良工閥門廠之后,正遇上該廠開展“四清”(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每一個職工,都要填寫履歷表,亦即“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職工登記表”。陳阿大進廠才兩個多月,便因馬虎而寫過一次檢討書——他把廠里發(fā)的履歷表弄丟了。他不得不向該廠“四清”工作隊寫檢討,這份檢討現(xiàn)仍可從檔案內查到。他把檢討書寫成了“申請書”。茲照錄原文于下,錯別字處在括號內注明。雖然丟失表格不過小事一樁,但從這份“申請書”中倒可覷見陳阿大的“風格”:
申 請 書
茲有昨天工作部(應為工作隊——引者注)發(fā)給我兩份歷史表格(應為履歷表——引者注),在回家(時)掉了。因本人思想麻痹,警惕性不高,對這項工作認認(識)不足,造成了極不好的因(影)響,對組織工(作)帶來很大困難。
通過這次教訓使我認認(識)了錯誤,以后加強思想學習,充分提高警惕。以后最(再)不重犯,請組織和領導上給我嚴肅處理。
陳阿大
1965.6.29
1966年1月,已經24歲的陳阿大加入共青團。
就陳阿大在“文革”前所走過的人生道路看,還是過得去的。張春橋要把陳阿大樹為上海首批發(fā)展的新黨員的“典型”,其中的原因之一,也是由于王洪文那班“小兄弟”中,大都有各種各樣的“辮子”,唯陳阿大算是干凈些。
張春橋說陳阿大“出身苦、表現(xiàn)好、當過兵、入過團”,為的是替陳阿大樹為“納新典型”制造輿論。
不過,陳阿大從鄉(xiāng)下來滬之后,曾與上海的小流氓鬼混,養(yǎng)成一股流氓習氣。進入部隊之后,他受到嚴格的軍人紀律的約束。復員以后,他變得大大咧咧、無拘無束,他的上班“六件事”是:下軍棋,打乒乓,打羽毛球,踢足球,舉杠鈴,拉“拉簧”(鍛練胸肌的體育運動器械)。
陳阿大是一個富有“喜劇”色彩的人物:
在廠里,他從來不用手推門而入,總是用腳把門踢開;
他很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要么把腳擱在桌子上,要么反過來,騎在椅子上;
工人們怕與他下棋。如果他拉著你一定要下一盤,你得讓著點,輸給他。要不,你別想回家——他非要贏不可;
倘若跟他打乒乓,也是一個樣。他總要贏了球,才會高高興興回家。
“文革”一開始,陳阿大就成了廠里活躍的人物,成了一車間的造反派的頭兒。他手下的“造反兵”,最初才幾個,后來十幾個、幾十個,以至發(fā)展到一百多個。
阿大扯起“造反”的旗號,用他的“名言”來說,那就是:“膽大好做官”,“這一回,造反有竄頭。”
“竄頭”,上海的土話,也就是“奔頭”。
陳阿大成了上海灘的“老造反”之一。
“工總司”開籌備會時,他就是七個籌委之一。
“安亭事件”中,他和潘國平、戴祖祥一起,跳上了第一趟列車,奔到南京才被截住。
他成了“良工革命造反兵團”的頭頭。
陳阿大成了王洪文的“親密戰(zhàn)友”。他的“名言”是:
“王洪文跟牢張春橋,我們跟牢王洪文!”
“啥人反對王洪文,我伲就叫伊嘗嘗味道!”
“文革”是一場鬧劇,作為鬧劇舞臺上的一員“鬧將”,陳阿大沖沖殺殺,打打鬧鬧,覺得“有勁”極了。在上海,哪里有武斗,哪里便有陳阿大。
自從陳阿大成為“工總司”的常委,他對于武斗就更加起勁了。他打一個電話,可以調來幾十輛卡車、上千造反隊員。他說:
“這比下象棋、下陸軍棋有勁多了!”
在砸“聯(lián)司”的時候,陳阿大又說了一句“名言”:
“把上海鋼鐵廠火紅的鋼錠運來,把‘聯(lián)司’烤成面包干!”
陳阿大依然保持他“喜劇”演員的本色,在那“嚴肅”的“文化大革命”中,陳阿大常常鬧出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話,為此博得了“陳阿憨”的雅號。
良工閥門廠要造個新食堂,設計人員向他匯報說:“新食堂是長方形的?!标惏⒋竺碱^一皺道:“什么長方形?”設計人員連忙打開圖紙給他看,不懂“長方形”的他發(fā)火了:
“什么圖紙,我不懂,你們不要用技術壓人!”
在討論馬列著作的會上,心不在焉的陳阿大聽見別人在談列寧的外交政策,他忽地冒出一句:“列寧跟袁世凱也建立外交關系哩!”
有人很客氣地向他指出:“‘十月革命’在1917年才發(fā)生,袁世凱在1916年已經去世,袁世凱與列寧‘碰勿著’!”
陳阿大當時說不出話來,卻記在心里,過了幾天,又開學習會了。陳阿大板起面孔,像考官似的問那人:“你說說,馬克思哪年生的?哪年死的?恩格斯哪年生的?哪年死的?”那架勢,就跟他輸了棋非要贏一盤一模一樣。
當了“官”之后,種種場合,人們要他作“指示”。他的發(fā)言稿,總是要別人代為捉刀。有一回,同濟大學召開“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大會”,要陳阿大講話。陳阿大拿起發(fā)言稿,一句一句吃力地念下去。念著念著,忽然冒出了什么“大干加巧干三十五天”之類與“活學活用”毫不相干的話,令人莫名其妙。
后來,人們才知道,陳阿大有兩份發(fā)言稿,另一份也是別人起草的,是在廠里講話用的。這兩份發(fā)言稿弄混了,有一頁廠里講話用的稿紙不知怎么搞的,混入“活學活用”講話稿,陳阿大居然照念不誤!
陳阿大雖說是“草包”一個,不過,卻把權捏在手心,從不放松片刻。
他成了“工總司”的常委之后,良工閥門廠的一舉一動,都得向他“匯報”。“廠革會”的名單,要他過目、審定才算數(shù)。他說一,別人不能說二。
每逢回廠,轎車一到,便要開“匯報會”。開會時,倘若有人把熱水瓶放在桌子上,他準會揮揮手,叫人拿開——他的習慣是誰發(fā)言他就盯著誰看,不許熱水瓶擋住視線。此后,良工閥門廠里便形成“規(guī)矩”,一聽說陳阿大回廠,人們趕緊把熱水瓶從會議桌上拿開。
當然,還有一個“規(guī)矩”:聽到他回廠的消息,要馬上通知食堂,做一頓好菜好飯。要不,阿大又會發(fā)脾氣。
陳阿大跟“上體司”的“胡司令”結識之后,意氣相投,成了莫逆之交。陳阿大向“胡司令”學習,在良工閥門廠居然搞了個“良體司”。據(jù)1977年11月20日上海《文匯報》披露:
這個“良體司”名義上叫“維護社會治安,捉流氓阿飛”,實際上是破壞社會治安,進行流氓阿飛犯罪活動。他們把一些無辜的群眾抓進“良體司”,施行慘無人道的摧殘與折磨。陳阿大指使一幫人,設立了名目繁多的刑罰,什么“翻跟斗”、“倒著爬”、“吃耳光”、“打大板”、“挨皮鞭”,等等。
他們先叫被打的人在一段十米長的煤渣路上翻跟斗,來回數(shù)十次,弄得人精疲力盡,再拖到房間里用木棍打,皮鞭抽,一面打,一面還要被打的人自己計數(shù),數(shù)錯了要重新打起。
有時還叫被害人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打輕了不行,打得聲音不響也不行,一定要打得又紅又腫,方才罷休。有時叫受害者相互對打,看誰打得重,好讓他們這一伙法西斯棍徒“開心開心”。
更為惡劣的是,他們把馬路上的女青年任意拖來,剝去衣服,無恥地加以污辱,殘酷毒打。
陳阿大還對持不同意見的同志進行階級報復。良工閥門廠有個同志,寫了一張《謹防毒蛇出洞》的大字報,揭了陳阿大一伙的老底。陳阿大懷恨在心,捏造罪名,把這個同志打成“反革命”,非法抄了他的家,并把他關進“良體司”,用棍棒輪番抽打,把被打者發(fā)出的慘叫聲,用錄音機錄下來,放給受害者的家屬聽,逼迫家屬要受害者承認他們所捏造的“罪名”。周圍居民聽到這種聲音,都憤慨地說:這是良工閥門廠的“白公館”“渣滓洞”……
在上海灘,陳阿大是數(shù)得著的“武斗英雄”、“造反大將”:“安亭事件”有他,“《解放日報》事件”有他,主張把1967年1月6日“徹底打倒上海市委”大會從文化廣場改到人民廣場的是他,這年7月31日在泰安路抓“支聯(lián)站”頭頭有他,8月4日砸“聯(lián)司”時從中華造船廠調三艘登陸艇、巡邏艇封鎖黃浦江、切斷“聯(lián)司”水上退路的是他,這年10月調動大批人馬集中西郊、圖謀圍攻上海青浦縣反對派的也是他……
張春橋說:“入黨做官的責任,已經歷史地落到了造反派頭上。”在張春橋準備樹立陳阿大為“納新典型”時,陳阿大當然明白張春橋所說的“入黨做官”的道理。
不過,令人納悶的是,盡管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光臨”良工閥門廠開“整黨建黨座談會”,盡管“市革會調查組”進駐良工閥門廠,萬事俱備,東風也已吹起,可是卻不見陳阿大遞交入黨申請書。
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首先要寫申請書。陳阿大不主動寫申請書,“調查組”再“積極”也無濟于事。
陳阿大為什么遲遲不寫入黨申請書呢?
原來,這位“陳阿憨”不知道入黨要寫申請書!
“調查組”自然不便直接對陳阿大進行“啟發(fā)”,他們連忙向“市革會”匯報。
于是,“市革會”一位“常委”出面,找陳阿大“聊聊”,給他指點迷津。
陳阿大恍然大悟,連忙在1968年10月10日寫了入黨申請報告。
“調查組”收到陳阿大的報告,如獲至寶,以異乎尋常的“加速度”辦理。
才九天——1968年10月19日,良工閥門廠的中共核心小組在精工車間召開中共黨支部大會,討論陳阿大入黨。
非同小可,“市革會”的常委王秀珍、黃濤親自出席這么個小小的支部會議。
討論陳阿大的黨支部會議,一時成了為陳阿大評功擺好的會議。
黨支部宣讀關于陳阿大的調查資料,稱贊陳阿大“進廠后一貫突出政治,與階級敵人進行斗爭”,“擔任工總司常委、市革會工交組負責人后,堅持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堅持執(zhí)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勇于承擔最困難最艱險的任務”,“保持工人階級本色”……如此這般,歸根結底,是因為陳阿大“學習毛澤東思想好”。
王秀珍與陳阿大是“同一條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又把陳阿大著著實實地稱贊了一番:
“阿大路線斗爭覺悟高”,“阿大勇挑革命重擔”,“阿大立場堅定,態(tài)度鮮明”,“阿大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
最令人作嘔的是那個黃濤。此人是馬天水式的“老干部”,獲得“解放”后,成為“市革會”工交組的第一把手(陳阿大為第二把手)。此刻,他扳著手指頭,一口氣說了陳阿大的“十個好”!諸如“有水平”、“覺悟高”、“是老干部的學習榜樣”等等。
陳阿大的入黨介紹人程箴坤、蔣阿青也發(fā)了言。
就這樣,陳阿大被“突擊入黨”!
張春橋的筆,在上海九大代表名單上,寫了“陳阿大”三個字。
王洪文手下,有五員大將,人稱“五虎將”。陳阿大是其中一員“虎將”。另四員乃黃金海、戴立清、葉昌明、馬振龍。在陳阿大入黨之后,那四員“虎將”也變成了“布爾什維克”。將”也變成了“布爾什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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