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照的喜堂里,林秋蓉端坐在雕花拔步床上,大紅蓋頭下的臉頰早已羞得發燙。外頭賓客的喧鬧聲漸漸散去,只余下更夫打梆子的聲音遠遠傳來。她攥著繡有并蒂蓮的帕子,指節微微發白,聽著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都退下吧。"新郎張明遠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清朗中帶著幾分醉意。陪房的丫鬟們抿嘴笑著退出新房,細心的春桃還順手帶上了門。
林秋蓉聽見門閂落下的聲音,心跳得更快了。透過蓋頭下方的縫隙,她看見一雙繡著祥云紋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鼻尖嗅到淡淡的酒香混著檀香氣息。按照禮數,該是新郎用秤桿挑起蓋頭的時候了,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林秋蓉。"張明遠突然直呼其名,聲音里哪還有半分醉意,"你可知我為何要娶你?"
蓋頭下的新娘一怔,還未及反應,頭上的紅綢便被人粗暴扯下。她驚慌抬頭,正對上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面前這個身著喜服的男子劍眉星目,本該是副溫潤如玉的相貌,此刻卻滿臉譏誚,哪有半點新婚燕爾的柔情?
"張、張公子?"林秋蓉聲音發顫,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
張明遠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賬冊摔在喜床上:"二十年前,你父親林永年伙同官府,強占我家三百畝桑園。我父親氣急攻心,一病不起,不出三月便撒手人寰。"他修長的手指捏住新娘下巴,"你以為我張明遠會真心實意娶仇人之女?"
林秋蓉瞳孔驟縮。她自幼在繡坊長大,只知父親與張家素有生意往來,哪曾想還有這等舊怨?正要辯解,忽見新郎官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倒出兩粒朱紅色藥丸吞下。
"這是......"
"放心,不是毒藥。"張明遠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笑意,"是助興的好東西。既然娶了你,自然要圓房——只不過這洞房花燭夜,怕是要叫你終生難忘。"
他說著突然吹熄了桌上紅燭,新房頓時陷入黑暗。林秋蓉只覺腕上一緊,整個人被拽倒在鴛鴦錦被上。她剛要驚呼,一只帶著酒氣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否則明日全城都會知道,林家大小姐在新婚之夜是如何不知廉恥的。"
黑暗中,林秋蓉的眼淚浸濕了繡枕。她分明聞到張明遠身上除了酒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人突然劇烈抽搐起來,捂著她嘴的手也松開了。
"呃......"張明遠喉嚨里發出古怪的聲響,整個人像離水的魚一般彈動幾下,竟直挺挺栽倒在她身上,再無聲息。
"張公子?張公子!"林秋蓉掙扎著推開身上的人,顫抖著摸到火石重新點亮蠟燭。燭光下,方才還盛氣凌人的新郎官面色鐵青,嘴角滲出黑血,雙眼圓睜,已然氣絕。
尖叫聲劃破夜空。張家大院里頓時亂作一團,喜事轉眼成了喪事。
天剛蒙蒙亮,縣衙的差役就封了新房。知縣馮大人帶著仵作匆匆趕到時,張老爺正抱著兒子尸首老淚縱橫。林秋蓉被兩個婆子按坐在太師椅上,嫁衣凌亂,面如死灰。
"大人明鑒!"張老爺突然指著林秋蓉厲聲道,"這毒婦定是為掩蓋婚前失貞之事,在新婚之夜毒殺我兒!"
林秋蓉猛地抬頭:"我沒有!明明是張公子他......"
"住口!"張老爺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我兒自幼習武,身體強健,怎會無故暴斃?定是你這賤人在合巹酒中下毒!"
馮知縣捻著胡須,目光在新娘慘白的臉上轉了一圈:"仵作,先驗尸。"
年過半百的仵作剛要上前,他身后一個著青色勁裝的少女卻搶先一步:"爹,讓我來。"不等眾人反應,這姑娘已利落地戴上魚鰾手套,翻開了死者眼皮。
"蘇姑娘,這......"馮知縣有些猶豫。
"小女蘇青玥隨父學驗尸已有五載。"少女頭也不抬,手法嫻熟地檢查尸體,"死者嘴唇青紫,指甲發黑,確系中毒。但毒不在酒中——"她掰開張明遠的口腔,"舌底有藥丸殘渣,應是毒發前服用的藥物所致。"
張老爺臉色一變:"胡說!我兒怎會自服毒藥?"
蘇青玥從腰間皮囊中取出一根銀針,刺入死者咽喉,取出時針尖已呈暗紅色:"此毒名為'紅顏醉',服下后半個時辰內必死無疑。奇怪的是......"她忽然湊近林秋蓉,在她衣襟處嗅了嗅,"新娘身上怎會有解藥的味道?"
眾人嘩然。林秋蓉茫然地摸向腰間香囊——這是母親給的陪嫁之物,說是能安神靜氣。蘇青玥一把奪過香囊,倒出幾粒褐色藥丸:"甘遂、綠豆、防風......正是'紅顏醉'的解藥配方。"
馮知縣眼睛一亮:"如此說來,新娘明知新郎會中毒,特意備好解藥卻見死不救?"
"不是的!"林秋蓉急得眼淚直流,"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毒藥解藥,這香囊是我娘......"
"帶走!"馮知縣一揮手,"先押回大牢,待本官細細審問!"
差役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時,林秋蓉瞥見張老爺嘴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她突然想起昨夜張明遠說的那句話——"你以為我張明遠會真心實意娶仇人之女?"寒意順著脊背竄上來,她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
縣衙大牢陰暗潮濕,林秋蓉蜷縮在稻草堆上,手腕上的鐐銬磨破了皮肉。三天過去了,除了送牢飯的啞巴婆子,再沒人來看過她。父親派人遞進來的銀子如泥牛入海,連個探視的機會都買不通。
第四天夜里,牢門突然打開。一個佝僂著背的白發老人被推了進來,獄卒罵罵咧咧地鎖上門走了。老人咳嗽著在林秋蓉對面坐下,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光。
"姑娘犯了什么事?"老人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林秋蓉苦笑:"他們說......我毒殺了新婚丈夫。"
"張家大少爺?"老人突然壓低聲音,"他中的是'紅顏醉'吧?"
林秋蓉渾身一震:"您怎么知道?"
老人從亂發間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因為那毒,本就是我配的。"
見林秋蓉驚恐后退,老人急忙擺手:"別怕,我趙三不是兇手。半月前,有人重金求購'紅顏醉',我貪財配了藥,后來聽說毒死了張家少爺,良心不安去衙門自首,誰知馮知縣二話不說就把我關進來了。"
林秋蓉心跳如鼓:"買毒藥的是誰?"
"蒙著面,看不清。"趙三湊近些,"但那人身形瘦高,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遞銀子時我瞧見的。"
小指缺半截?林秋蓉如遭雷擊——張老爺的右手小指,正是二十年前在織機事故中失去的半截!
"丫頭,我活不長了。"趙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掌心染上暗紅,"他們給我灌了啞藥......我教你辨認'紅顏醉'的解藥,你若有朝一日出得去,替我告訴我孫女......"老人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成了耳語。
天亮時分,趙三斷了氣。林秋蓉哭著將老人平放在稻草上,卻發現他枯瘦的手指在地上劃出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小心知......"
未及看清后面內容,獄卒已經進來拖走了尸體。林秋蓉趁人不備,將老人塞給她的一包藥粉藏進了衣縫里。
又過了七日,馮知縣突然提審。公堂上,張老爺聲淚俱下地控訴林家父女合謀害命,而馮知縣竟當堂宣布林秋蓉謀殺親夫罪名成立,判秋后問斬。
"證據呢?"林秋蓉掙扎著喊道,"僅憑一個香囊就定死罪,天理何在?"
馮知縣冷笑著一拍驚堂木:"帶證人!"
后堂走出一個讓林秋蓉魂飛魄散的身影——竟是她的貼身丫鬟春桃!這丫頭跪在堂下,指天誓日說親眼看見小姐在合巹酒中下藥。
"你......"林秋蓉氣得渾身發抖,"我平日待你不薄,為何血口噴人?"
春桃不敢抬頭,只一個勁兒地哭。林秋蓉突然注意到她腕上多了一對分量不輕的銀鐲子——那式樣,分明是張家伙計們年節得的賞賜。
就在此時,衙門外突然傳來喧嘩。一個衙役慌慌張張跑進來:"大人不好了!林永年帶著上百號織工堵在衙門口,說要討個公道!"
馮知縣臉色大變,急忙宣布退堂,命人將林秋蓉押回大牢。當夜,林家重金聘請的狀師終于獲準探監,帶來的消息卻讓林秋蓉如墜冰窟——父親在回家途中驚馬墜車,如今昏迷不醒;而張家已經帶人查封了林氏繡坊。
"小姐別急。"狀師悄悄塞給她一張紙條,"蘇仵作之女說案子有蹊蹺,正在暗中查證。"
林秋蓉展開紙條,上面只有八個字:"明遠未死,靜候轉機"。
她死死攥住紙條,想起趙三臨死前的警告。如果張明遠真的沒死,那具尸體又是誰?張家父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戲?而那個看似公正的馮知縣,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牢房小窗外,一彎新月如鉤。林秋蓉摸出藏在衣縫里的藥粉,借著月光細細辨認——正是趙三說的能解百毒的"玉露散"。她含淚將藥粉分成兩份,一份吞下,一份藏好。
"張明遠,"她在心中默念,"若你真還活著,我林秋蓉對天起誓,定要揭開這樁陰謀,還自己一個清白!"
林秋蓉在獄中苦熬數月,終于等來轉機。
那日深夜,牢門被悄然打開。一個黑影閃入,借著微弱的月光,林秋蓉認出是蘇青玥。
“快走!”蘇青玥低聲道,“再不走,明日你就要被‘畏罪自盡’了。”
林秋蓉心頭一震,顧不得多問,跟著蘇青玥穿過暗道,逃出縣衙。二人一路潛行至城外破廟,蘇青玥才終于開口:“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張明遠。”
“什么?!”林秋蓉驚愕不已。
蘇青玥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這是我從‘尸體’身上發現的,真正的張明遠從不離身的家傳玉佩,卻出現在死者身上——說明死者是替身。”
林秋蓉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所以……張明遠還活著?”
蘇青玥點頭:“不僅如此,我懷疑張老爺才是幕后黑手。”
原來,張老爺早年與林父爭奪桑園失敗后,便暗中經營私鹽生意,勾結馮知縣牟取暴利。張明遠偶然發現父親的罪行,試圖阻止,卻被張老爺視為威脅。
于是,張老爺設下連環計——
1.假意讓兒子娶林秋蓉,制造兩家聯姻假象。
2.新婚夜毒殺替身,嫁禍林秋蓉,既除掉知情者,又能吞并林家產業。
3.借官府之手除掉林父,徹底壟斷絲綢生意。
可最,張老爺千算萬算,沒算到張明遠早已察覺父親的陰謀,暗中逃出張家,隱姓埋名等待時機。
三日后,林秋蓉在蘇青玥的幫助下,找到了藏身山林的張明遠。
他衣衫襤褸,面容憔悴,見到林秋蓉時,眼中滿是愧疚:“對不起,我沒想到父親會做到這一步……”
林秋蓉搖頭:“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我們必須揭露真相。”
三人聯手搜集證據,最終在張老爺與馮知縣密謀分贓時,當場抓獲。
公堂之上,張老爺仍試圖狡辯,直到張明遠拿出賬本,鐵證如山。馮知縣見勢不妙,竟反咬張老爺一口,聲稱自己是被脅迫的。
最終,張老爺被判斬首,馮知縣革職流放。
林秋蓉洗清冤屈,林家產業得以歸還。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塵埃落定時——
張夫人突然在獄中自盡,留下一封血書。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二十年前,張老爺為謀奪林家桑園,曾害死她的親弟弟。她隱忍多年,暗中推動一切,讓張老爺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再借官府之手除掉丈夫,完成復仇。
林秋蓉讀完血書,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向張明遠,輕聲道:“仇恨只會帶來更多的仇恨……我們,不該再延續這樣的悲劇。”
張明遠沉默良久,終于點頭:“你說得對。”
一年后,林秋蓉與張明遠重新舉辦婚禮。
這一次,沒有陰謀,沒有算計,只有兩顆歷經磨難后,終于走到一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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