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禾是被雞叫聲吵醒的,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
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脖子,也不在疼了。
此處和傳說中陰森恐怖的陰曹地府大相徑庭,倒有些像她哥哥家的西屋。
就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
進來一位穿著淺色對襟半臂的年輕婦人,她手上端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神色有些遲疑漫步來到床邊。
林玉禾心想,這孟婆長得和她阿嫂還真像。
就是奈何橋,不見橋。
定是她游魂多年,地府重修換了花樣。
吳氏遞過湯藥,神色躊躇還有幾分小心翼翼。
林玉禾爽快接過。
既然決定重新投胎做人,謝書淮也娶了別人,這世間也沒啥值得她留戀的。
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低頭湊近碗邊。
突然,旁邊的吳氏伸手按住藥碗,“小妹你可想好了,這碗藥下去,你肚里的孩兒就沒了。”
“這可是你的頭胎呀,很傷身子。”
林玉禾喃喃出聲:“孟婆湯也傷身,我當野鬼多年身子早沒了,傷不了。”
吳氏嚇得臉色一白,“小妹,你說啥胡話,這可是落胎的湯藥呀。”
“是昨日你自己買回來的。”
林玉禾愣愣抬頭,心口一陣刺痛傳來,手上的湯藥應聲落地,摔得粉碎。
吳氏平常就些怕自己這個小姑子,她縮在一邊,也不敢再往林玉禾跟前湊。
聽到屋內的動靜,門口一道身影快速躥了進來,對婦人呵斥道:“我讓你放涼才端給她,定是燙到她了。”
林玉禾看到自己哥哥也出現(xiàn)在眼前,身子壯實,是他生病前的模樣。
呼哧一下從床上起身,往木盆的水中一照。
是往日那張熟悉的臉龐,并非她想象中的青面獠牙。
就連自己脖頸處閔折遠捏的紅印子都沒了。
她顫聲問道:“哥,這是何處?今年是何年號?”
林玉平愣神瞬間,緩緩道:“這是我家后院,今年是昭德二十三年,今日是五月初二。”
好半天,林玉禾終于回神,她竟回到了與謝書淮和離一個月后。
目光下移,撫上自己的小腹。
心中一喜,自言自語道:“太好了,一切還來得及。”
她趿拉著繡花鞋,抓過床上的對襟短褐穿上,動作一氣呵成,就往屋外而去。
林玉平反應過來,連忙攔住,“你要去何處?”
“我要去找謝書淮,我后悔了,我要和他好好過日子。”
林玉平攔住她,“禾禾,你這是怎么了,莫要嚇唬哥哥。”
“難道你忘了,你與謝書淮已經和離了,與閔家郎君剛訂了婚。”
“今日是謝書淮和李家姑娘的大婚之日。”
吳氏也隨聲附和道:“昨日,你還說自己不在意。”
隨著一聲聲提醒,林玉禾心中的那份狂喜也徹底消失,腦中一片空白。
“你們說的李家姑娘,可是成衣鋪子李掌柜的女兒?”
“正是。”
林玉禾記憶慢慢回籠,身子重重坐回床上,一臉挫敗。
哪怕自己再世為人,也再無和謝書淮重修舊好的可能。
終究是錯過了。
恨自己目光短淺,長了顆豬腦袋聽信別人讒言,謝書淮一次落榜就不要他了,非要同他和離。
轉身就和閔折遠那個惡毒的歹人訂了婚。
更恨自己不知道珍惜身邊人,失去了才知后悔。
想到謝書淮往日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心中大痛,淚水像斷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滑落。
兩手不停地捶打自己,小聲抽泣著,“相公,都是我不好,我錯了,我錯了呀!”
林玉平害怕極了,拽著她的兩手,轉身對吳氏大喊道:“快去找姨祖母,禾禾中邪了。”
還不等吳氏走出院子。
林玉禾腳步飛快地越過吳氏,片刻間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吳氏眼前。
她沮喪半天,終是不甘把謝書淮讓給旁人。
更何況,自己還有爭取的機會。
那便是肚中的孩兒。
重振精神,她人也清醒不少。
她記得前世李云蘿,是多年后同她前夫和離了,才如愿嫁給謝書淮的。
怎會提前了那么多,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樣重活了一世。
不想再重蹈覆轍前世的命運,所以提前嫁給謝書淮。
想到這個可能,林玉禾心中警鈴大作,腳步邁得更快。
同時心中也有了計劃。
不能直接去攔謝書淮,這樣只會讓他更恨自己。
林玉平在身后,追得氣喘吁吁。
此時天還沒大亮,就算謝書淮要去迎親,也還沒到縣城。
紅葉村離許陽縣城不遠,她只要堵在紅葉村的必經之路,就能攔到謝書淮。
林玉禾同謝書淮從小就認識,她娘方氏和謝書淮的娘崔氏是表親。
謝書淮家道中落,能在紅葉村站穩(wěn)腳跟,多虧方氏的支持。
只可惜,方氏在林玉禾嫁給謝書淮的次年,便因病離世了。
若是方氏還在世,她是不會讓自己女兒做這些荒唐事的。
謝書淮十六歲中舉后,便娶了十四歲的林玉禾。
家中出了事,謝書淮的性子越發(fā)孤冷。
林玉禾一直就不喜歡冷冰冰的謝書淮,若不是她被縣城六十多歲鄉(xiāng)紳老爺看中做繼室。
只怕她娘親再強迫,她也不愿嫁謝書淮。
況且謝書淮落魄,一無所有時,她心中更加不愿。
林玉禾爹爹是紅葉村和清水彎兩個村子的里正,她雖無法與富貴人家的姑娘們比,好歹也算衣食無憂。
從小方氏就疼得像寶貝疙瘩一樣,寵著長大的。
她覺得自己嫁給謝書淮有些不值。
婚后,謝書淮和婆婆崔氏一直包容她的小性子。
這讓她越來越懶散任性。
今年三月,謝書淮會試落榜,她聽信了她姨娘的慫恿,不顧謝書淮和婆母崔氏的挽留,非要和離。
甚至連肚中兩個月的骨肉都不打算要。
經她姨娘引薦,縣城商戶人家的閔公子相中她。
閔折遠長相雖不及謝書淮,可他性子溫和家世也好,還不嫌棄林玉禾有過夫婿。
殊不知,閔折遠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在外養(yǎng)了個唱小曲的姑娘,孩子都二三歲了。
娶她回去,也是為了給他外面的兒子正名,接他的外室回府。
一路上,林玉禾悔恨的淚水就沒停過。
她方才打自己時,用了狠勁,白嫩的小臉上,巴掌印顯著。
惹得路人們頻頻張望,小聲議論著。
她置若罔聞,伸長脖子立在路口等候。
趕上來的林玉平觀察一陣,也看出自己妹妹并非中邪,而是后悔了。
怕她去鬧,一直勸著讓她回家。
無奈林玉禾像老僧入定般不為所動。
直到,吹吹打打的嗩吶聲隱隱約約傳來。
她眼中才露出一抹緊張和喜色。
片刻后,一頎長消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林玉禾眼前,他一襲紅衣。
正是林玉禾翹首以盼的謝書淮。
看到謝書淮,林玉禾心中微暖,滿眼喜色。
她緩緩走到謝書淮跟前,時隔多年,她終于能和他面對面了。
再也不是她的魂魄跟著謝書淮轉。
謝書淮既看不到她,也觸碰不到她,更不知道她的存在。
林玉禾癡癡看著謝書淮,好似怎么都看不夠。
她的出現(xiàn),打亂了所有的人的節(jié)奏。
嗩吶也不吹了,謝書淮腳步一停,后面的嬌夫,喜娘以及抬嫁妝的一大路人都佇立在原地。
氣氛安靜下來,林玉禾瞬間清醒。
“你要娶李云蘿,你……喜歡她。”
謝書淮眼中沒有一點留戀,厭惡地后退兩步,果斷回道:“是!”
他長得好看,就是一雙眼猶如寒潭冰冷徹骨。
林玉禾心口一陣痛意再次襲來。
心道,這點倒是不假,兩人從小就定了親。
若不是謝家出了事,大抵也沒她什么事。
后來謝書淮多年不娶,等的不就是李云蘿嗎?
李云蘿一和離,他就把人娶了回去。
聽到謝書淮直白的答案,林玉禾嘴唇微張,事先想好的說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一路人,幾乎都認識林玉禾。
往日她和謝書淮大婚,也是他們迎的禮。
眾人對林玉禾更是唾棄不已。
看她纏著謝書淮,喜娘第一個不答應。
她不管不顧走到林玉禾跟前,把她往旁邊一扯,大聲道:“林娘子,這可是喜事,有何事等過了今日再說。”
“耽誤了吉時,是要遭報應的。”
后面的轎夫和眾人,也開始出聲催趕挖苦林玉禾,此事不成,他們可沒銀子拿。
“還不快些讓開,哪有這樣臉皮厚的人。”
“朝三暮四婦德有虧。”
“李家的姑娘,比她強多了。”
林玉平是個寵妹的主,最見不得有人欺負自己妹子,出聲阻攔:“我妹妹清清白白,爾等,休要辱她。”
“再出言不遜,我的拳頭可不饒。”
林玉平身子健壯,挽起袖子就要干架。
謝書淮無視兄妹倆,直接踱步離開。
林玉禾不慌不忙,在他身后再次開口道:“謝書淮你等等,今日我不是來攔你的。”
“只想替我腹中的孩子問問,你還要不要他?”
謝書淮腳步一頓,悠悠轉身,“何意?”
林玉禾趁此走到他跟前,撫上自己的小腹,柔聲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肚里的孩兒,一身臟污問我為何不要他。”
說到最后,林玉禾已經淚流滿面,眼中盡是悔恨。
謝書淮清冷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破綻,他目光一轉,看向她的小腹。
“我今日來,就是想問你一聲,肚里是你的孩子,你還要嗎?”
謝書淮沒出聲,后面的人又開始起哄。
“謝郎君,莫要聽信她的謊言,她和閔家都定了親,如何還會留著孩子。”
“對呀,一定是誆騙你的。”
林玉平大聲呵斥道:“有沒有誆騙,找個大夫一查便知。”
“把大夫找到,吉時早已過了,你們這兄妹安的什么心。”
眾人吵鬧間,謝書淮走到一挑扁擔的老人跟前,恭敬道:“季伯有勞了。”
季伯是紅葉村的赤腳大夫。
紅葉村人人排斥謝書淮一家,往日謝書淮沒有功名在身時,時常刁難。
后來謝書淮考中秀才,又中了舉人,村中人才有所收斂。
今年落榜后,村戶們又開始幸災樂禍,編排起謝家的不是。
這幫忙的人都是謝書淮在外村找的。
只有季大夫,是自愿來幫謝書淮挑禮。
季伯見謝書淮開了口,微微頷首。
林玉禾也相當配合,主動伸手讓季伯診脈。
片刻后,季伯篤定開口:“林娘子沒說謊,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這下眾人徹底沒了聲。
謝書淮沉默一晌,對眾人欠身一禮,“諸位,李家的親不接了。”
“答應各位的酬銀,分文不少。”
喜娘氣得直跳腳,“謝郎君,你可想好了結果,我看你如何向李家交代。”
“此事,我自會去向李家謝罪,還望嬸子先去知會一聲。”
眾人心中再憤憤不平,也做不了謝書淮的主,拿著銀兩自動離去。
謝書淮一言不發(fā),轉身回家。
林玉禾兄妹倆跟在他身后。
謝書淮家住在村中西南角,穿過村子時,惹來村中人人圍觀。
回到熟悉的泥墻小院那刻,林玉禾迷茫的心才安定下來。
家中的賓客寥寥無幾,除了謝書淮的母親崔氏和侄女運姐兒以外。
便是村中少有幾戶和他們家有點來往的村婦,她們在灶房里幫襯著廚子。
院中裝飾喜慶,墻上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屋檐下掛上了紅色燈籠,門簾也換上紅布簾。
比她和謝書淮大婚那時還要隆重。
崔氏看到自己兒子帶回來的人是林玉禾,一臉氣憤哆哆嗦嗦道:“誰讓你把她帶回來的,今日可是你和云蘿的大婚。”
林玉禾立在原地,神色愧疚喊了聲:“娘!”
崔氏當即呵斥,“我不是你娘,你走。”
林玉平心疼自己妹妹,這才說出實情:“表姨,禾禾她肚里的孩子還在,那可是書淮的親骨肉呀。”
崔氏震驚不已,許久沒再說一句話,大概也明白了自己兒子的決定。
謝書淮并沒多作解釋,拿出謝禮發(fā)給幫忙的幾人。
片刻間院中的外人,搬著自己的桌子條凳走得干干凈凈。
等外人一走,謝書淮臉色鐵青對林玉禾冷聲道:“生完孩子,馬上離開。”
“我的房間也不準再進一步。”
猶如當頭一棒打得林玉禾整個人都蒙了,原來謝書淮根本就沒想與她和婚。
那她留在謝書淮的身邊只有半年。
是她自己活該,她沒得選擇。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哪料腦中一激靈,她想到生完孩子,還得給孩子喂奶,至少也得一兩年。
她李云蘿能等那么久。
按捺住心中欣喜,點頭答應下來。
林玉平看不過,想反駁兩句,林玉禾急忙攔住。
謝書淮從房中出來后,已換下了他那身紅衣。
看他要走,林玉禾輕聲喚道:“相公……”
話沒說完,被謝書淮厲聲打斷:“住口,你我早已不是夫婦關系。”
林玉禾柔聲道:“那我叫你書淮哥哥,你就成了孩子的舅,你是孩子的爹,我只能叫你相公。”
“私下叫相公,外面……”
不等林玉禾啰唆完,謝書淮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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