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歲的法國國寶級演員于佩爾出現在眼前,輕盈而松弛。金棕色的卷發俏皮,皺紋是恰到好處的裝飾,灰綠色的眼睛像一個謎。
她被認為是“我們時代最好的女演員”,17歲就開始演戲,25歲成為戛納影后,迄今出演了100多部電影,依然充滿能量和創造力。她獲得過9座國際A類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佳女演員,其中包括兩次戛納影后,兩次威尼斯影后,兩次凱撒獎最佳女主角。
電影之外,她在話劇舞臺上展現出另一種生命力。8年前,于佩爾就曾出現在上海文化廣場的舞臺上,朗讀杜拉斯的《情人》。那是一場不太像演出的演出。臺上就她一個人,一張椅子,一束光,但她好像可以用聲音塑造出一個完整的世界。
8年后重新登上上海文化廣場的舞臺,于佩爾帶來了話劇《櫻桃園》。這是契訶夫最后一部劇作,誕生120多年,仍是全世界上演頻率最高的話劇之一。《櫻桃園》描繪了一個即將消逝的莊園,一個無法告別過去的女人,展現出一股時代洪流不可阻擋的巨大力量。
2021年,這版《櫻桃園》作為第75屆阿維尼翁戲劇節的開幕大戲上演,由阿維尼翁現任藝術總監蒂亞戈·羅德里格斯導演。于佩爾飾演的柳鮑芙耐人尋味,她既光明又憂傷,既膚淺又痛苦,她清楚地感知著變革的來臨,卻依然固執地守護著記憶中的櫻桃園。
4月11日至13日,于佩爾連演三場,小小的身軀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演出間隙,她接受了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的專訪,聊戲劇和電影,也聊生活。
于佩爾接受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專訪
記者:《櫻桃園》是契訶夫最后一部作品,里面有句著名的臺詞:“生命就要過去了,可我好像還沒有生活過”。你如何理解這句話?
于佩爾:這是全劇最后的臺詞之一,我認為這是一句極具力量的臺詞。它聽上去不太樂觀,但在某種程度上提醒著我們每個人:真正去享受生活,在一切變得太遲之前。這句話在契訶夫心中的共鳴可能更強烈——他是在去世前一年創作《櫻桃園》的,當時已經病重,去世時只有54歲。契訶夫曾經是一名醫生,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健康狀況。在生命行將結束時寫下這樣一句臺詞,確實震撼人心。
記者:生命很短暫,我們如何才能真實而充實地活著?
于佩爾:我想這正是契訶夫通過《櫻桃園》想讓我們去反思的,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的答案。這部劇最非凡之處在于,它描繪了一幅飽含希望、遺憾與期待的生命圖景。這些情感是不同的,甚至是矛盾的,但這就是我們的人生,人生本就是復雜而矛盾的。
《櫻桃園》里有愛、有脆弱,年輕人對未來充滿迷惘,老一輩的人又在遺憾著他們的過去。所以即便過去了120年,《櫻桃園》依然能在今天產生時代的回響,因為這些問題依然與我們當下的生活息息相關。我想,哪怕再演個100年,它也能與未來的人發生連接。
《櫻桃園》劇照
記者:你覺得你充分地生活過了嗎?你主演了超過100部電影,體驗了不同角色的人生,這些角色如何改變了你自己的人生?
于佩爾:扮演這些角色確實充實和改變了我的人生。我演過許多女性角色,不關于年齡和身份,吸引我的是她們的思想、個性和命運。表演至今仍讓我的生活充滿激情與樂趣。我始終覺得,探索各種角色的內心,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探索自我。
記者:你如何理解和詮釋柳鮑芙這個角色?
于佩爾:很多人現在把《櫻桃園》當作一個悲劇去闡釋,但契訶夫在創作時,想呈現出喜劇性。所以我在飾演柳鮑芙這個角色的時候,會更多地試圖把她輕盈、歡喜的部分展現出來。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把這個角色變得更加膚淺,而是更多地去思考,柳鮑芙高興的時候會是什么樣,什么時候又會突然生氣,她的情緒如何發生變化,通過情感的變化去增加這個角色的深度。
在《櫻桃園》中,每個人都沒有一個特別明確的結局。即使柳鮑芙和羅巴辛之間的沖突那么強烈,但從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誰是真正的輸家。契訶夫在劇中呈現出人性的復雜性,這也是這部作品為何如此有力,如此動人的原因。
于佩爾
記者:你心中的“櫻桃園”是什么?
于佩爾:櫻桃園是一個想象的、哲學性的、充滿隱喻的地方,它可以是真實的,也可以是虛構的,這也正是契訶夫的天才所在。它對每個人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的意味,可能是財產,可能是一個人,可能是一個故事。至于我的“櫻桃園”是什么,這是個秘密。
記者:你擁有如此長久而多產的職業生涯,是如何保持熱情與創造力的?
于佩爾:我非常喜歡我現在做的事,當你熱愛你正在從事的工作,就會更有活力。當然,我也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因為總能遇到優秀的合作者,無論在舞臺還是銀幕,我從不是一個人。戲劇和電影都是集體創作,而我始終有幸與眾多才華橫溢的人共事。
演《櫻桃園》,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和導演羅德里格斯合作。當然,還有和羅密歐·卡斯特魯奇合作的《貝蕾妮絲》,以及和羅伯特·威爾遜合作的《瑪麗如是說》,我很期待能來中國演。
《櫻桃園》
記者:你提到幾位中國導演,比如賈樟柯、畢贛、婁燁,你喜歡他們的作品嗎?
于佩爾:我看過他們的電影,都是非常杰出的導演。在歐洲特別是法國,我們一直很欣賞這類中國電影。最近在法國上映的管虎作品《狗陣》非常精彩,邵藝輝的《好東西》也即將在法國上映,很不錯。這次在上海,邵藝輝也會來看《櫻桃園》。
記者:你這兩年常來中國,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于佩爾:去年我來中國演了話劇《玻璃動物園》,還參加了兩檔電視節目的錄制:一檔是與年輕演員合作的真人秀《演員請就位》,看到不同的演員不同的演繹方式,是非常有趣的經歷;另一檔節目是《最美中軸線》,演員陳建斌帶我參觀了中央戲劇學院,還觀看了學生們的表演,他們對表演的熱愛讓我很感動。
《櫻桃園》,上海文化廣場謝幕時分
記者:有人認為,藝術是不可教授的,你怎么看?
于佩爾: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如此——表演介于成為他人與保持本真之間,而后者是無法傳授的。不過,我很早就去上了戲劇學院,這些經歷對我來說很寶貴,與其他懷揣演員夢的年輕人相處的氛圍很棒。
記者:你在25歲時就獲得了戛納影后,更多是靠天賦還是靠后天的努力?
于佩爾:更多是靠運氣和決心。其實我都不確定自己是否刻意追求——表演對我而言是種自然狀態。
《櫻桃園》
記者:記得你曾說,你在演戲時不喜歡提前準備,現在也是這樣嗎?
于佩爾:是的,演《鋼琴教師》的時候,我甚至沒有讀過原著,因為導演哈內克不讓我讀。我也不喜歡在表演前排練,因為很多時候,排練會比在真實的鏡頭前表現得更好。
電影和戲劇的本質在于當下性——那些迸發的瞬間,你無法預演,也無法準備,就像人生。你要相信當下的力量,一切都在于此時此刻。
原標題:《專訪72歲法國影后于佩爾:去生活,在一切變得太遲之前》
欄目主編:施晨露 圖片來源:上海文化廣場提供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吳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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