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棵老槐樹!
程樹國
轉眼間,我退休離開安徽宿州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間,宿州的點點滴滴不斷涌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也忍不住向周圍的親朋好友訴說著這些瑣碎的往事。我還把我們知青所寫的《皖北記憶》和《滄桑五十年》四本書以及我們的微信公眾號《滄桑皖北》推薦給他們。近兩年,我深深為宿州的建設成就所震撼,也經常向親友們描繪宿州的巨大變化。
沒料想,上海紅葉書畫院的一些老師們,被我的回憶所吸引,提出要跟我去宿州旅游一趟,報名的人數竟達十五人之多!于是今年趕在碭山梨花節前,我興致勃勃地帶著這些書畫家們踏上了前往宿州的旅程。在宿州龍行天下國際旅行社的精心組織安排下,我們游覽了宿州博物館、新汴河風景區、大五柳、符離鎮沈莊民俗文化展示村、靈璧虞姬墓、奇石館、碭山梨樹王景區、蕭縣皇藏峪,還去看了亳州花戲樓和曹操地下運兵道,最后在徐州玩了窯灣古鎮,從徐州回上海,路經滁州,游覽瑯琊山,看了向往多年的千古名亭醉翁亭。不愧都是些書畫家,文藝細胞滿滿,一路上大家載歌載舞,留下了一片歡聲笑語。
對于我來說,還擁有著另一番心境。宿靈公路中途的那棵老槐樹,讓我駐足良久,想起了許多往事。
那棵老槐樹位于宿州大店鎮東約五里路的公路邊上,而我1969年1月,就下放在大槐樹南面約6里路的大南大隊張圩子生產隊。老槐樹成了我們往返大店公社最顯著的路標。
這棵老槐樹站立在那里有一千多年了,據說唐朝的名將秦瓊曾在此歇腳,在老槐樹上拴過馬。經歷了千年風雨,老槐樹的樹干已經空心了,人可以鉆進去,但枝岔依然繁茂,我走過老槐樹,常喜歡靠在樹身上喘口氣。
從大槐樹到張圩子的這6里路,那時候全是土路,壓著深深的大車木輪的車轍印,一到雨雪天氣,路上滿是泥濘,又粘又滑,非常難走。我們到大店去,一路上總要停歇多次,刮去鞋底鞋幫上厚厚的粘泥,才能繼續挪動前行的腳步。即使是晴天,這6里路也要走上半個多小時,顯得那么漫長。
我在農村的時候,除了每天出工干活,只有到公社開會、看病、偶爾去趕集,會離開張圩子,兩點一線,經常會走這一條路。而當我們從村里走到大槐樹底下時,就意味著十一里的路程已經過半,難走的路程已經結束,接下去就是易行的公路了!一下子心情就會開朗許多。
印象最深刻的記憶有兩段,第一段是剛下鄉的那一場大雪過后。突然接到公社通知,要我們大南大隊的支部書記羅德純和我馬上到公社去,商討是否接納馬惠眾等七名知青的問題。馬惠眾等人本來是跟我們一起下放,準備安插在張圩子后隊的,但火車途徑固鎮時,他們卻擅自下車去投奔先一步安排在固鎮的同學了。沒想到固鎮拒絕接受他們,只有仍然到宿縣大店公社來。公社要我和羅德純去就是落實這七名知青的生活安排的。時間不等人,恰巧趕上了大雪天氣。羅書記扛了一把鐵掀,走在前面。雪下得太大,眼前一片雪白,根本分不清哪是田地,哪是路沿,哪是溝壑。羅書記到底是本地人,路熟,他拿著鐵掀東鏟一锨,西鏟一锨,找準了道路,一步步往前走。地上的積雪約有20公分厚,我在他的腳印后面一步步地朝前跨,絲毫不敢落后。好在雪沒化,地也不滑,只聽得耳邊“嚓嚓”的踩雪聲,路走得好慢。那么冷的天,竟然冒出汗來。我第一次走這條陌生的雪路,感覺那么遠,怎么都到不了頭!但我看著羅書記艱難地在前面開路,就什么都不敢吱聲。
終于,前方出現了一棵大樹,羅德純嚴肅的臉上綻出了一絲笑容,他長出了一口氣,對我說:“到這棵老槐樹就到公路了,后面就好走了!”果然,前面6里路走了約兩個小時,后面5里路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到公社時已是晌午時分了。
另一個難忘的記憶片段是69年夏天,我突然發起了42度高燒,連續兩天不退,小便像醬油色。天剛下過一場大雨,路太難走了,沒法到公社衛生院去看病,跟我一起下放的妹妹樹芳慌了,跑去懇求隊長楊開余。楊隊長二話沒說,派了八個壯勞力,四個人一班,輪流抬起我的軟床就往大店走。雨雖然停了,道路卻泥濘不堪,不時有人腳底打滑,我虛弱地躺在軟床上,靜聽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心里很不是滋味,拖累那么多人怎么好意思呀!于是我睜開眼睛,努力搜尋著那棵老槐樹,它怎么還沒到呢?終于,它出現了!我被順利地送進衛生院,診斷為惡性瘧疾,受到針對性治療,救回了一條小命。
那時候,老槐樹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安慰!它是多么親切的存在!
后來我被招工進了城,但妹妹還在鄉下,我去隊里看望妹妹和老鄉,不舍得花錢買汽車票,總是借一輛自行車騎回去,從宿縣到大店50里,再一直往東,每當看到那棵頑強挺立的老槐樹,心中就一陣狂喜:快到了!
再后來,妹妹也離開了農村,我回大張圩子的機會越來越少,就很少見到這棵老槐樹了。
前些年聽說老槐樹死了,我非常惋惜,卻又無可奈何!今天我卻又一次見到了這位老朋友,它的樹冠被整個抹去了,空心的樹干好像被填實了,令人驚奇的是在它枯萎的樹干上竟又抽出了幾根細細的枝條,生出了幾片嫩綠的樹葉。它復活了!老樹四周豎起了柵欄,旁邊還有一塊安徽省人民政府立的“安徽省一級古樹”銘牌,不知道是不是省政府采取了什么措施,使這棵老槐樹重新煥發了青春,還是當地的老百姓喚回了它的生命力,因為在老槐樹旁邊掛滿了紅紅綠綠的花被單、紅綢布,黃色的布佛龕里供奉著觀音菩薩,香爐里孤零零的幾炷香還在飄著裊裊的青煙。老槐樹在人民的厚望下成神了!
我對著老槐樹連拍了幾張照片,眼睛有些濕潤了。我的那些游伴們走進老槐樹旁邊的麥田里和茁壯的麥苗合影,這讓我想起五十多年前這里稀稀拉拉的麥子。從畝產幾十斤、一百多斤到現在的成千斤,多么大的滄桑巨變啊!老槐樹見證了皖北這塊黃土地的歷史,也記錄了我們上海下放知青的成長。
啊,老槐樹,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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